第14章 畅春园丑闻(2)

“臣妾可是好几个孩子的额娘了,做阿玛的什么心,臣妾也能体会。”岚琪笑着,轻轻按揉玄烨的胳膊为他疏解筋骨,一面说着,“大阿哥再如何玩心深重,总有改过来的时候,皇上您眼下一定不是担心孩子将来不成器,而是担心今天骂得狠,罚得重,伤了父子间的情意。”

岚琪这句话后,屋子里静了须臾,玄烨很轻地应了一声,才抬手揉一揉额头,沉甸甸地说:“君臣之别外,朕并不想失去父子之情,朕的确想做一个严父,可朕不想他们心里怨怼父亲,更不愿他们见了朕就害怕。”玄烨说着说着,渐渐不吐不快,一时说了好些心里话,更对岚琪说,“是不是朕贪得无厌,世间何来双全法,朕却想面面俱到。”

岚琪觉得皇帝眼下的模样,与自己当初的迷茫有点儿像,笑着说自己的看法,劝玄烨不要为已经做了的事过于后悔,已经做了的事若是错的,是该警醒未来的自己,反省与后悔全然不同,后者仅仅是依旧沉浸在过去,不愿面对现实,对于未来的人生毫无助益。

说着这些话,玄烨的神情渐渐轻松,转回方才的话来讲,不解地问岚琪为何要自己再给儿子指侧福晋,岚琪笑道:“您一定担心大阿哥因为今日被惩罚,往后在大臣之间失了威信尊贵,那么能扶起大阿哥这一切的,还不是只有皇上能做到?”

玄烨露出几分笑容,却是嗔怪岚琪:“你的心思对,可为什么非得是指侧福晋,难道上赶着告诉人家,朕怕他在外头拈花惹草,才往他屋子里送人?这样扶起来的是什么,是色心深重的皇阿哥?”

紫禁城里,大阿哥两日后才带着福晋进宫见惠妃,只因那天在畅春园跪得腿软,第二天整日都在家养着,今天进宫走路还不大灵便,谁知一进长春宫,又在母亲寝殿外头跪了一个多时辰。而大福晋则是一直站在婆婆的身边,惠妃一句话也不对她说,可脸上阴沉沉的模样,吓得小媳妇头也不敢抬。

此刻宝云从外头进来,好心地提醒惠妃:“娘娘,大阿哥不能再跪了,身子骨受不了,把腿跪坏了将来怎么走路骑马?”

惠妃冷冷看她一眼,又旋即将目光转向儿媳妇,大福晋正好听见宝云说话,也抬起脸看婆婆,但冷不丁与她四目相对,心都要跳出来了。

“你去替他接着跪。”惠妃眸中满是戾气,一字一句冷酷无情,“你是他的妻子,与他荣辱与共,他既然不能跪了,你去替他接着跪,跪到他几时真正反省改过自新,才算完。”

大福晋吓得浑身发抖,腿一软跌在地上,捂着嘴不敢哭出声,可这一下却招起了婆婆满肚子的火气,指着她骂道:“你怎么就没本事管住他,你是他的妻子啊,怎么就不能满足他,还要他跑去外头偷吃?你额娘在家没教你,要怎么伺候丈夫吗?要不要我让宫里的嬷嬷,手把手来教你?你就会哭,还有没有点正经本事,你是皇帝的长媳,皇家的大儿媳妇,就这点能耐?”

门外头,胤禔听见母亲勃然大怒,知道妻子在挨骂,心里过意不去,踉踉跄跄着便跑进来,他不是不喜欢妻子,对她没什么不满,只是看到漂亮的会更加喜欢,毕竟妻子样貌不出众,看久了索然无味,且是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贵族千金,有些事儿上少了许多情趣。

“额娘您别怪她,都是儿臣不好,儿臣再也不敢了。”胤禔总算还是个有担当的男人,见妻子无辜被母亲责备,愿意出来为她说句话,可他不懂婆媳的微妙,婆婆教训儿媳妇,怎么能容得儿子出来护短。

“去门外头跪着,别在我面前哭。”惠妃大怒,根本不理会儿子,指着儿媳妇要她滚出去,一面呵斥宝云把人带走,宝云知道这事儿劝不得了,只能把哭哭啼啼的大福晋带出去。

胤禔心里烦躁得很,索性不管不顾,往母亲炕上一坐,揉着自己的双腿满腹怨气地说:“多大的事儿,至于额娘这样大动肝火?皇阿玛那儿都消气了,您何必呢?”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惠妃脸色铁青,凑过来一把抓了儿子的胳膊道,“你以为我会为了你喜欢漂亮女人生气?儿子,你好糊涂。”

胤禔撇撇嘴,埋怨道:“那额娘还气什么,皇阿玛已经原谅我了,让我回家好好养着,回头还要一起去南苑阅兵,皇阿玛自己三宫六院那么多女人,还容不得我多几个?”

“他为什么那么快就原谅你?”惠妃眉头紧蹙,畅春园里那天的事她都知道,此刻在她看来,皇帝还不如把儿子拖出去打三十大板来得痛快。

大阿哥絮絮叨叨地说着那天的事,提到太子时,母亲抓自己的胳膊更加用力了,便听她说:“皇上是原谅你了吗?那还不是给太子面子,他怎么舍得让太子陪你一起受罚,何况那天是太子给你求情,太子看到你所有的窘迫,更看到你被父亲嫌弃,儿子啊,难道你要一辈子为了这件事,在太子面前抬不起头?”

胤禔浑身一紧,他真真没想到这上头的事,而母亲继续道:“你成亲那天,他特地跑来长春宫干什么,他凭什么要接受你的跪拜,哪怕只是个常礼,那天他也该规避才对。那天是你人生的大日子,只能跪先祖跪长辈,他一个做弟弟的,凭什么让你屈膝,傻儿子,那天的事你已经忘光了吗?”

大阿哥听得直发愣,呆呆地看着额娘,惠妃见他有所觉悟,继续言明个中利害,语重心长地教导儿子:“不能再让太子看见你的短处,这一次,就当咱们送给他让他心里放松对你的警惕,往后可再不能了,好儿子,你也说了,你皇阿玛三宫六院那么多的女人,可他是皇帝呀,只有皇帝拥有再多的女人才不会被人诟病,你现在算什么?你想要的,额娘会努力为你去争,可你自己也要有出息才好。”

“儿子……知道了。”大阿哥的心智,正被母亲和表舅父一点一点照着他们所想的模样捏塑,每一次吃亏都会让他变一个模样,终有一天将完全改变,变成与从前现在,截然不同的人心。

那之后过了半月,皇帝果然如大阿哥所说,带着诸皇子去南苑检阅,要离开畅春园三四日才回来,之前盛传皇帝对长子暴怒,恐有父子不和之嫌,但那日大阿哥与太子一左一右随行在父亲身边,旁人看着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谣传自然不攻而破。

玄烨意识到,孩子们长大了,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教导,他们渐渐不再是自己的儿子,一旦成为朝廷的臣子,将来的相处,先君臣而后父子,玄烨要谨慎自己对孩子们的言行,每一句话都可能影响许多的事。

畅春园里,因皇帝离开几天,太皇太后让几位妃嫔家里的女眷都进园子来逛逛,皇贵妃德妃家中自不必说,连端嫔布贵人的娘家人都得到礼遇,且因皇帝不在,女眷们行走不必太过拘束,偌大的园子各自散出去玩耍,好不热闹。

岚琪和岚瑛在凝春堂陪着太皇太后推牌九,太皇太后眼神不好已经看不大清牌面,岚瑛帮着她打牌,一回回下来,把岚琪输得脸色都变了,太皇太后乐不可支,推着岚瑛说:“你姐姐怀着孩子呢,别气她了,下一把牌咱们让让她。”

岚琪还有几分气性,涨红着脸说:“臣妾可不要您让牌,回头又说臣妾讹您的银子。”说着瞪妹妹,“你在家里天天都做什么,怎么这么会打牌?”

岚瑛得意扬扬说:“这还是做姑娘时学的本事,额娘喜欢打牌,又不喜欢和外头的人来钱,就爱在家找妾身摸两把过过瘾,娘娘不服气的,回头请母亲进来教教您就是。再说了,妾身只是帮太皇太后看牌而已,这可是太皇太后的本事,您输给太皇太后,一点儿不丢脸。”

太皇太后听着姐妹俩斗嘴,笑着说她们可别打起来了,可才说这几个字,本只是一句玩笑,不料外头真有人打起来,温宪公主被送回来时小脑袋上的发髻都散了,看她的样子像是吃了大亏的,可真真吃了大亏的是皇贵妃家的侄儿舜安颜,人家虎头虎脑的一个胖小子,直接被公主推到池塘里,太监宫女吓得半死,七手八脚把人捞起来,小公子都吓蒙了。

岚琪这下是真的气得变了脸色,可她小闺女还趾高气扬地跟太祖母告状,清亮的声音骄傲地说着:“他真没用,长那么大个儿被我一推就推下去了,谁叫他把我和端静姐姐的蟋蟀都放走了,还不肯赔我们,端静姐姐都哭了,那是皇阿玛给姐姐的蟋蟀。”

太皇太后见岚琪脸色很不好看,不愿她动气教训女儿,小孩子在一起哪有不打架的,便索性吩咐她:“去集凤轩看看,到底是你闺女把人家推下去的,我知道皇贵妃很宝贝这个侄儿,你去问候一声总是应该的,丫头这儿我来说她,你别管了。”

说着让岚瑛领着公主去换衣裳,岚琪不敢违逆太皇太后,叹息女儿就是知道在太祖母和祖母跟前吃得开,做什么都有恃无恐,现在的孩子可不比自己那会儿呆呆笨笨的,一个个鬼机灵,又会察言观色,根本不知道他们小小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环春几人簇拥主子来集凤轩,里头没见什么慌乱,进门时听见太医在对皇贵妃禀告,皇贵妃是笑着应道:“没事儿就好,这孩子是被吓着了,他们说池塘很浅,他也没淹到水里去。”

岚琪听得这些,心里略踏实,之后太医退出,皇贵妃见岚琪过来,反而笑着问:“温宪没事吧?那小子手里没轻重,竟然敢对公主出手,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你别往心里去。”

莫说岚琪惊讶,环春也看呆了,照着皇贵妃的脾气,她家主子此刻过来必定要被一顿数落,可皇贵妃竟然毫不在意,反问公主有没有事,宫里人都知道皇贵妃喜欢小孩子,对不是自己养的阿哥公主都一样疼爱,看来真不只是传说而已。

岚琪回过神来,客气地含笑说:“嫔妾是来给娘娘赔不是的,您这样一说,嫔妾更加无地自容,温宪的脾气是该改一改,可是……”

“太后宠着,太皇太后惯着,你从哪儿插手?”皇贵妃不以为意,示意岚琪可以回去了,很随意地笑着,“小孩子打架,过几天就又好了,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将来把温宪许配给我们舜安颜好了。”

岚琪愣住,皇贵妃也笑:“我胡说的,你还当真了?”

这般几句玩笑就把事情了结,岚琪离开集凤轩时还没弄明白,只有环春说:“听说上回四阿哥来园子里请安后,皇贵妃娘娘天天脸上笑眯眯的,您说能有什么事让娘娘这么高兴?还不是四阿哥哄的,娘娘您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是啊,我是生了个好儿子。”岚琪感慨不已。

待到八月中秋,皇帝因太皇太后不宜节庆喧嚣,让内务府在紫禁城摆宴赏赐群臣及宗室贵族,自己在畅春园这里,只邀了裕亲王和恭亲王两府来陪皇祖母过节,终归也是热闹一场,但一整天的热闹里,只有岚琪惦记着宫里的事。

紫禁城里,难得一回上头都不在家过中秋,而今贵妃痴痴呆呆做不成事,惠妃便做东在长春宫摆宴,邀请留守在宫里的诸姐妹,和进宫来探望她们的女眷一道来享宴。

岚瑛和丈夫在咸福宫看望了贵妃,贵妃依旧神志不清楚,痴痴呆呆如同孩子一般,只对冬云一人依赖,看到兄嫂时,战战兢兢地躲在冬云身后不敢和他们说话。

夫妻俩都很悲伤,好好一个人弄成这样,谁也不想,哪怕将来贵妃一辈子庸庸碌碌无所建树,也比疯了痴了来得好,现在她是太平了,再也不会惹是生非了,可是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干脆。岚瑛离开咸福宫时眼圈儿也红红的,她到底是有一颗良善之心,见不得旁人不好。

钮祜禄贵妃痴傻的事,宫里宫外只是零星有些谣传,咸福宫门禁森严消息进不去也出不来,何况如今的钮祜禄一族和宫里的贵妃都已经不大重要,再不是钮祜禄皇后那会儿的风光,且阿灵阿自从与乌雅氏联姻,颇有几分臣服皇帝但求安稳的架势,连其他几派势力也渐渐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如此一来,钮祜禄贵妃是死是活,根本无人在乎。

中秋过后紫禁城里,预备着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帝回宫,这一走大半年光景,许多事儿上的人和规矩都松散了,荣妃不愿三位归来后对此有任何不满,每日事必躬亲监管宫中上上下下的事,众人皆知荣妃脾气虽好,但做事从不马虎,都不敢怠慢。

此刻畅春园凝春堂里,众人正围着德妃,温宪缩在太后怀里,惊恐地看着额娘的肚子起起伏伏,太后哄着她说:“额娘要给你生个小弟弟了,你瞧瞧这么点儿大就拳打脚踢的。”

温宪却娇滴滴地说:“我已经有弟弟也有妹妹了,额娘生那么多,以后又要少喜欢我一点点。”说着小公主爬来母亲身边,搂着脖子撒娇,“额娘不要生小妹妹,生小弟弟也比生妹妹好。”

太皇太后乐不可支,让人把公主给她抱到怀里,爱不释手地说:“我们温宪是小福星,既然说额娘生弟弟好,那你额娘就生弟弟。”

温宪得意扬扬地说:“生了妹妹要跟我抢好东西呢,弟弟不敢抢,弟弟抢我就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