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學術二原學(3)

孔門四科說

俞樾

昔論語列顏閔諸人。而分之為四科。蓋非孔子之意也。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然則德行言語可分乎。又曰。為政以德。然則德行政事可分乎。又曰。德之不修學之不講是吾憂也。然則德行文學可分乎。且顏淵居德行之首。而曰夫子博我以文。是豈不足於文學。其次為閔子騫。而夫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是豈不足於言語。終之以仲弓。而夫子曰雍也可使南面。是豈不足於政事。是故四科非孔子之意也。自孔氏之門有四科之目。而後世又妄有軒輊於其間。遂為古今學術之一變。周禮曰太宰以九兩繫邦國。三曰師。四曰儒。分師儒而二之。蓋即德行與文學之異也。此非周公之制也。鄭康成曰。師。諸侯師氏。有德行以教民者。保。諸侯保氏。有六藝以教民者。古師保之職。豈以是分乎。考之周初。周公為師。而召公為保。豈周公不長於六藝。而召公不優於德行乎。相沿以至後世。而儒林與文苑分矣。道學與儒林又分矣。後之學者喜其名之尊而託焉。彼固謂吾於聖門得列於德行之科矣。而不知與齊梁之士彫琢字句以為文學者。蓋無以異焉。何也。其無實一也。夫人各有能不能。孔氏之徒。各有所長。固無足怪。然分為四科。而以德行冠之。使後世空囗不學之徒得而託焉。則於學術之盛衰人材之升降所繫甚大。是不可以不辨。故曰四科非孔子之意也。

經義治事兩齋論

易甲南

師道立則學校隆。學校隆則人才出。才之成否。不視於其人也。而視於其所以育才者之方。師之能否。辨於其品也。而尤視於其所以教人者之法。胡安定先生為湖州教授。置經義治事兩齋。經義齋擇疏通有器局者居之。治事齋人各治一事。又兼一事。如治兵治民水利算數之類。其在太學亦然。夫隋唐以來。仕進多尚文辭。苟趨功利。實學之不明久矣。安定先生起而正之。鄙詞章記誦之功。而以經義之討論養其德。薄尋行數墨之士。而以治事之幹濟擴其才。既有以深之於根柢。使其學切而不浮。復有以練之於材能。使其學實而可用。一時教化大興。人才輩出。游其門者。多卓然有所樹立。其次謹守繩墨。亦不失為鄉黨自好之士。夫非由於循循善誘。其法有以引人於必成之地歟。夫競虛華而忘實行者。學人之大患也。振士習而挽頹靡者。師儒之專責也。議者不察。動謂人才難得。而不知人才不難。惟在儲人才者有以鼓舞而振興之。天下誠能如安定先生者。遵其條約。嚴其督責。循其意行。而徐以俟其成就。則經世大器。可備楨幹之選者又豈鮮哉。宋學除隋唐之弊。而一以身心性命為先。關閩濂洛。如安定先生之教者。且踵興矣。此理學名臣。前代所以獨推宋為最與。

學案小識序

唐鑑

聖人之學。格致誠正修齊治平而已。離此者畔道。不及此者遠於道者也。七十子皆從聖人受學。而傳道者推顏曾。其在顏子。曰博文。格致也。曰約禮。誠正修也。即博即約。功分知行。而候無先後也。不遷不貳。誠正也。而格致存焉。擇善弗失。格致也。而誠正存焉。夫子於其問仁也。曰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而復申之以非禮勿視聽言動。蓋欲其知之明。行之決。絕去私欲。盡還天理也。厥後三月不違。如有所立卓爾。顏子之格致誠正何如哉。其在曾子。曰以文會友。格致也。曰以友輔仁。誠正修也。即文即行。學有切磋。而道無內外也。任重道遠。知之至矣。而誠正可知也。忠信傳習。誠之至矣。而格致可知也。夫子於其日省之久也。曰吾道一以貫之。曾子舉以告門人。曰忠恕而已矣。蓋恐學者以空虛求一貫。不以真實求一貫。妄認本體而忘工夫也。使之盡己推己。精察而力行之。以馴至於反身而誠。則一理渾然。而泛應曲當也。格致誠正固如是也。夫學聖賢者。未有不由格致誠正而得者也。若別有捷徑宗旨。則顏子才高。聖人當化之以速。而何循循然博文約禮是誘。猶有欲罷不能欲從末由之歎也。曾子質魯。聖人當教之以易。而何以兢兢然不忠不信不習是省。猶有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之召也。子思子受之曾子。爰以傳之孟子。孟子之知言。格致也。養氣。誠正也。集義。則格致誠正之實修真積。不襲取於外也。故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勿正者。未發之中也。勿忘者。不睹不聞之戒慎恐懼也。勿助長者。知致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國治天下平也。擴而充之。即此物也。此孟子之學。孟子之傳也。閱暴秦而漢而唐。賴有江都董子昌黎韓子。以及伏鄭孔賈諸儒。前後羽翼。得以稍稍不墜。然歷六朝之陵替。五代之淆亂。孔孟之道。不絕者如髮矣。天未喪斯文也。至宋生濂溪周子。中州二程子。又橫渠張子。楊游尹謝諸子。道之明已如日麗天中矣。朱子起於數十年之後。師事延平。得程子之嫡傳。以大學之綱領條目。示學者為學次第。以中庸天道人道。明孔門傳授心法。以居敬窮理為尊德性道問學功夫。集諸子之大成。救萬世之沈溺。其心其道。何異於顏曾思孟哉。後之學者。循其次第。如何格致。如何誠意。如何正心修身。博學審問慎思明辨而篤行之。由忠恕以至一貫。亦復何可限量。而乃朝謁師而夕思入道。夜入定而旦言明心。貪便喜捷世態有然。而學術亦有然也。矜奇囗巧。人情多變。而學術亦多變也。於是有新建者。援象山之異。揭良知半語為宗旨。託龍場一悟為指歸。本立地成佛。謂滿街都是聖人。大惑人心。愈傳愈謬。踰檢蕩閑。無所顧忌。天下聞風者趨之若騖。駸駸乎欲祧程朱矣。生其後者。烏可不挽之於狂瀾。拯之於胥溺。而任其猖狂恣肆。使斯世盡榛莽哉。夫學術非則人心異。人心異則世道漓。世道漓則舉綱常倫紀。政教禁令。無不蕩然於詖辭邪說之中也。豈細故耶。

欣逢 聖朝昌明正學。崇獎斯文。特示優隆。重加尊奉。朱子升祔十哲之次。誠千載一時。億萬學統人心之所係也。宜乎真儒躍起。辨是與非。掃新奇而歸蕩平。去歧趨而入堂奧。還吾程朱真途轍。即還吾顏曾思孟真授受。更還吾夫子真面目。界限清而後所知定。隄防密而後所守嚴。志趨堅而後所行篤。踐履實而後所立卓。真儒之為真以此。夫學之所以異。道之所以歧。儒之所以不真。豈有他哉。皆由不識格致誠正而已。習空談者。索之於昭昭靈靈。而障於內。守殘編者。逐之於紛紛藉藉。而蔽於外。斯二者皆過也。今夫禮樂兵農典章名物政事文章法制度數。何莫非儒者之事哉。然當以若大經綸蓄之懷抱。不當以賸餘糟粕誇為富強。朱子曰。盈天地間千條萬緒。是多少人事。聖人大成之地。千節萬目。是多少工夫。惟當開拓心胸。大作基址。須萬理明澈於胸中。此心與天地一體。然後可以語孔孟之學。須明古法度。通之於當今而無不宜。然後為全儒。而可以語治平事業。須運用酬酢。如探囊中而不匱。然後為資之深。取之左右逢其原。而真為己物。朱子之博。蓋博於內而不博於外也。孟子萬物皆備於我之謂也。聖人之言典章也。莫大於顏子之問為邦。曰夏時殷輅周冕韶樂。曰放鄭聲遠佞人。是必有順天應人。長治久安。大經濟大功業。以運用於兩間。豈惟推天文。考輿服。講求樂律而已哉。其言政事。莫大於哀公之問政。曰達道五行之者三。曰九經行之者一。是。必有事親知天明善誠身真本原真。學問以彌綸於無際豈惟考官祿別等差講明禮節而已哉。沾沾焉辨論於粗囗者。不知聖人之學也。外之故也。中庸曰。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內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治國平天下之事。豈在外哉。不障於內。不蔽於外。惟格致誠正者能之。蒙是編自平湖陸先生始。重傳道也。有先生之辨之力。而後知陽明之學。斷不能傅會於程朱。有先生之行之篤。而後知程朱之學。斷不能離格致誠正而別為宗旨。有先生之扶持輔翼於學術敗壞之時。而後知天之未喪斯文。有宋之朱子。即有今之陸先生也。與先生同時諸儒。以及後之繼起者。間多不及先生之純。而能遵程朱之道。則亦先生之心也。他若指歸特異。不守朱子家法。則當分別錄之。不泯其本末。不掩其瑕瑜。俾後之觀者。於以見得失之林焉。是豈得已者乎。吁。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有是性即有是理。有是理即有是意知身心。孰不可以希賢。孰不可以希聖。而惟工夫之不密。以至本體之莫充。則何若從事夫朱子之存省克治。居敬窮理。以馴至於誠而明。豁然貫通也。是則所當共勖也矣。

學案提要

唐鑑

傳何由而得其道乎。曰孔孟程朱。道何由而傳得其人。曰述孔孟程朱。述孔孟程朱何由而遽謂之傳乎。曰孔孟程朱之道晦。而由斯人以明。孔孟程朱之道廢。而由斯人以行。孔孟程朱之道何由而遽明遽行乎。曰辨之嚴。異說不能亂。行之力。同志服其真。雖未必遽能大明大行。而後之學者。可由是而進於明進於行也。則謂之明可。謂之行可。謂之傳可。然而斯人也。或千載一見。或數百年一見。或百年數十年一見。或一人見而數人隨之見。或見僅止一人。故傳之者少而亦未嘗絕。伊川表明道先生之墓也。曰周公沒。聖人之道不行。孟某死。聖人之學不傳。道不行。百世無善治。學不傳。千載無真儒。無善治。士猶得以明乎善治之道。以淑諸人而傳諸後。無真儒。則天下貿貿焉莫知所之。人欲肆而天理滅矣。是說也。吾於朱子之生。起而幸之。吾尤於薛胡二先生之沒。引而傷之。蓋明自正嘉以後。講新建者。大肆狂瀾。決破藩籬。踰越繩檢。人倫以壞。世道曰漓。邪說誣民。充塞仁義。逮及鼎革。託為老師宿儒者。尚欲以詖淫邪遁。淆亂人心。傷何如哉。孟子曰。吾為此懼。閑先聖之道。距楊墨。放淫辭。邪說者不得作。夫孟子豈可復生哉。世有欲正人心以熄邪說者。即謂之孟子可也。即謂之朱子可也。道之傳也。非斯人其誰與歸。述傳道。傳道者少。未嘗不為道憂。翼道者眾。又未嘗不為道喜。非翼道之重於傳道也。翼之則道不孤矣。道不孤。則亂道者不能奪其傳矣。不能奪其傳而後統紀可一。法度可明。學術正而人心端。教化肅而風俗美。人道與天道地道並立矣。然則道之傳也。傳者傳之。翼者亦相與傳之也。昔者吾孔子之講學洙泗也。以大聖人之德之道統。承堯舜禹湯文武周公而集其大成。而及門從遊者。有顏曾冉卜七十諸賢。且以賢聖之孫繼起而紹述之。而閱百餘年。楊墨爭嗚。衍儀橫議。賴有孟子奮其至大至剛之氣。辨論於黑白淆亂之中。而後吾夫子授受之真傳。得以萬古不墜。朱子起千載之下。承二程之遺緒。奉四子書以詔後學。時則有若南軒東萊諸同志咨詢辨難。又有若季通勉齋諸門人往復商搉。可謂極麗澤之盛。幾乎踐東魯之遺軌矣。然而詆之者旋起。逐之者至欲加以禍道學。大為厲禁。不亦危哉。由是觀之。吾之所憂者未容已。而所喜者亦幸而已。今夫彌綸天地。終古無所損。終古無所益者。非道也乎。傳與翼安足為有無乎。然而天地非人不立。道非人不存。人顧不重乎哉。孔子尚矣。曾子子思孟子尚矣。朱子又豈易得耶。敬夫張子伯恭呂子又豈易得耶。孔子曰。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蓋慨乎其言之。憂何如哉。述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