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則捐員以所入較所出。其本可謂極微。其利可謂極厚。 國家以所得較所失。其失可謂極重。其得可謂極輕。譬如富家偶值缺乏。嗇用可也。藉債可也。若以所有田宅。賤租於人。任其荒蕪毀壞。是現在之租息既不能收。而田之荒者須復墾。屋之毀者須復修。為計豈不甚左。今減價開捐。令其牧民。是何異以田宅賤租於人。而任其荒蕪毀壞也。且各省請開捐例之時。以為捐員所得者。不過部文一紙而已。而不知該員持文到省。得缺之後。從此可以侵吞正款。從此可以欺壓小民。聽訟可使曲者為直。緝捕則可使誣良為盜。設當收捐之時。即預計其造孽之時。則雖捐數盈千累萬。亦何囗作飲酖止渴之計哉。凡人情於得之不甚艱難者。其視之不甚愛惜。今以自視不甚愛惜之官。而令治甚可愛惜之百姓。則吏治之不能蒸蒸日上也亦固其所。至於軍功保舉一途。賢否亦屬不一。在帥臣當星火燎原。不能不寬其格以資指臂。在疆臣當瘡痍滿目。不能不苛其格以覓循良。現在捐班軍功二途。紛至沓來。處處有人滿之患。尤不可不預籌變通。以防囗滯。即如江蘇一省言之。道員可由外補之缺。不過二三員。府州縣同通可由外補之缺。亦不過數十餘員。而候補道約有六七十人。候補同通州縣約有一千餘人。夫以千餘人補數十員之缺。固已遙遙無期。即循資按格而求署事。亦非十數年不能得一年。其捷足先登者。非善於鑽營。即有所繫援者也。此輩性成浮薄。安望其能牧養小民。至於十餘年而得署事一年。此前十數年中。衣服飲食之資。養家應酬之費。皆須於一年署事中取償。而後十餘年中。衣服飲食之資。養家應酬之費。又須於一年署事中預蓄。置犬羊於飢虎之前。而欲其不搏噬。雖禁以強弓毒矢。而勢固有所不能。然則無恆產因而無恆心。非獨人盡無良。抑亦窮困有以致之也。為今之計。惟有將已然之官。設法裁汰疏通。未然之官。暫且停捐截選。擬請 旨敕部通計京銅局每年所收實銀。上庫共有若干。酌提外省洋關釐捐撥補。外省捐例。尤宜暫停。庶根本既清。而枝葉可漸茂矣。一廉俸宜加增也。竊惟我 朝定例。正俸之外。更加 恩俸。常祿之外。更給養廉。固以體恤臣僚。實以預絕貪冒也。惟自二百年來。風俗由質而趨文。日用有增而無減。京外官所入。已有不敷所出之勢。加以丁耗畫為軍餉。漕白絀於轉輸。扣俸折廉。所得彌寡。故京官不足以養其廉。則不能不典質挪移。以免飢寒之偪。外官不足以養其廉。則上司不能不取之下屬。下屬不能不取之百姓。上下相漁。以為利藪。是非由之不明。舉措由之不公。侵吞所至。倉庫之盈者可虛。掊克所及。百姓之富者可貧。極其終。足致禍亂之相尋。原其始。則由支用之不給。夫古者重祿勸士。庶人在官。祿足代耕。漢張敞蕭望之之言。亦曰倉囗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蓋必使其心無內顧之憂。然後其身能為國家之用。且京外官同係努力從公。何以京官廉俸不及外官十分之一。厚薄懸殊。必馴致外重內輕之漸。
臣愚以為今日欲正人心。澄吏治。當自各官之加廉俸始矣。京官有職掌之員。似應分別等差。或如外官之半。使一身一家。終歲足以自給。外官督撫。廉俸較重。足額之後。自可毋庸再加。司道以下。或酌量加增公費。而將所有陋規全以充公。如此。而猶有囗法營私。則嚴刑峻法以隨其後。庶法令可行。而政體可肅清矣。或恐驟增鉅款。費無所出。殊不知廉俸足則吏治清。吏治清則正款涓滴無虧。鹽漕丁釐諸大政。絲毫可無獘混 國帑自可日充。此利之在顯然者也。上下實事求是。官吏不致貪贓枉法。驅民為盜。則軍務之供給可停。荒廢之地利可盡。此利之在隱然者也。而且今之道府。養廉之外。皆靠節壽。州縣養廉之外。皆靠平餘。不過未經上達 天聽耳。則何如明定章程。給予辦公之費。而挈私者而歸之於公。使受者無徇縱之獘。與者無挾制之情。其裨益公家。何可計數。臣面與曾國藩李鴻章馬新貽卞寶第李瀚章等熟商。皆以為京官困苦如此。加廉一層。實為目前急不可緩之事。即使數目稍鉅。各省督撫於奉 旨酌議之後。皆當欽遵竭力籌辦。伏望 敕下中外大臣酌議施行。庶可變積重之勢矣。一書吏宜整頓也。唐臣劉晏理財。不用胥吏而用士類。前湖北撫臣胡林翼辦理釐金。亦不用吏而用士。誠以士之心名重於利。吏之心利重於名。夫至利重於名。則非舞獘無以遂其營私之願矣。近來書吏。尤為積重難返。內而部院。外而督撫司道州縣衙門書吏。皆有缺主。每一缺主。或萬餘金。或數千金。自為授受。奸黠之人。買一書吏缺其利息強於置產十倍。與在署辦事之書吏。朋比為奸。而無須見官之面。即或誤公。而官但能革在署辦事之書吏。不能革外間坐缺把持之書吏。官有遷調。而吏無轉移。是以世俗有官去衙門在之語。前人亦有官無封建吏有封建之說也。然權歸書吏至於積重難返者。其故有三。官之任事。多者四五年。少者不過二三年。而書吏則長子孫於其中。官於律例。不過淺嘗輒止。治兵者未必知兵。治禮者未嘗習禮。而書吏則專門名家。各有所司。夫以視同傳舍之官。而馭世長子孫之吏。是欲去獘而不能。專門名家之術。非淺嘗輒止者所能窺其底蘊。是雖有獘而不知。此其故在任不久而術不精也。官僅一人。而朝綜兵刑之任。暮有錢穀之司。案僅一事。而有律中之例。有律外之條。同一案也。有賄賂。則可援從前已准之案。以償其欲。無賄賂。則可援從前已駮之案。以神其說。即因有獘而設法以防之。乃法甫立。而吏即藉法以售其奸。一人之精神有限。而律例之變化無窮。此其故由於任太繁而法太密也。漢廷公卿。由吏掾出身者。不可勝數。今假之以事權。而又限之於流品。是禁其殺人。而又授之以刃也。古之賢者。何常之有。或出身於版築。或託足於魚鹽。今書吏孜孜汲汲於案牘之中。其於民事。或較之尋章摘句者有一日之長。而反限之以所至。是絕之而復用之。彼既不能自奮於功名矣。則必將財利之是求。而且人多財薄。以有限制之辛工。養無限制之書吏。若奉公守法。則其勢將不足以自存。此其故由於出身不優而囗祿不厚也。
臣愚以為宜專設律例一科。三考得雋。然後准充書吏。優給薪水。仍復每年一考。士類皆得入選。數不在多而在精。限滿者優予陞轉之階。與正途無異。其有才識閎遠者。准本官加結特保。人既不以書吏薄之。彼亦庶知自愛。官復久任而專其責。任久則底蘊可盡知。責專則嫌疑不必避。並請 旨敕下軍機六部王大臣。選舉精通律例之員。原本會典則律例法等書。倣照四庫全書簡明目錄。或分別門類。以律為經。以例為緯。定為畫一不變之條。刪繁擇要。勒成一書。 頒行天下。凡百有為。不出此書範圍。在 朝廷抱一以式。天下百爾臣工。得以確然有所遵守。庶書吏之權。將不收而自輕矣。
示慶藩論任事
郭崑燾
近來風氣不任事而好議事。席豐厚之勢。處崇高之境。身兼富貴。安享榮華。不顧人之嫉忌。而專務嫉忌他人。自快私欲。般樂怠傲。雖費重資不惜。而輸助公家。利濟寒素。則錙銖必較。亦可謂之三反。後一反。鄉里富家子亦優為之。前二反。則皆出於搢紳世族之有才氣勢力者。此三十年前所無。君子於此知世變矣。軍興以來。營中親兵散勇。亦多屢膺保薦。花翎紅頂。幾囗城市。既無官職可以自效。復無資財可以自存。即又不能遂厥初衣。重理故業。愚懦者則到處求人。黠滑者則流入戈會。嘗謂粵賊之起。其始磨厲湖南之豪傑。其後乃敗壞湖南之風氣。極盛難繼。理固然也。聞汝營中規矩尚好。惟哨弁多用提督總兵。究恐難於駕馭。且須密察其從何軍出。身有無戈會形跡。如有此等人。便須設法處辦。察其無積惡之才。不足為患者。則遠遣之。不特為目前驅策著想。兼須為異日遣散著想。此未宜曲徇人情兼收並蓄者也。來囗謂辦事難於忍氣。吾謂不辦事則已。辦事未有不受氣者。辦大事受大氣。辦小事受小氣。此雖盛時亦所不免。要須謹操守。勤職分。持大體。略細務。毋好為矯激。毋自炫才華。語言之間。留人地步。酬對之頃。常存謙退。久之人必能相諒。不可不知。
示慶藩論處世
郭崑燾
君子訥言敏行。敏事慎言。訥與慎。即深沈之謂也。喜怒不形於色。臧否不出諸口。人不得窺愛憎以為迎合。古人擔當大事。身任天下之重。未有淺露躁率而能成功者。不獨英雄豪傑。須深沈以立事。即奸雄之徒。亦必藉深沈以濟其欲。特其深沈正其陰險耳。學問以培其本。體察以充其識。涵養以蓄其氣。歷練以發其才。隨事留心。隨處自省。猶有淺露躁妄者寡矣。此君子之深沈。異於小人之陰險也。汝天姿識解。均尚有過人處。惟輕於發言。時不免涉於淺躁。但能力矯其偏。使知慮專而神識定。則所以進德在此。所以廣才亦在此矣。知之勉之。人不可以不精明。然自詡精明。往往受精明之蔽。蓋自以為精明。則凡處事用人之誤。必不囗自承其誤。或更信為無誤。且不樂人之道其誤。而耳目之蔽多矣。又精明者易流於苛細。事事而察之。其精神必不能無疏漏。轉將詳於細而略於大。可以理繁劇。而不可以總綱維。古人所以貴寓精明於渾厚也。
勸誡淺語
曾國藩
勸誡州縣四條上而道府下而佐雜以此類推
一曰治署內以端本。 宅門以內。曰上房。曰官親。曰幕友。曰家丁。頭門以內。曰書辦。曰差役。此六項者。皆署內之人也。為官者欲治此六項人。須先自治其身。凡銀錢一分一毫。一出一入。無不可對人言之處。則身邊之人不敢妄取。而上房官親幕友家丁四者皆治矣。凡文書案牘無一不躬親檢點。則承辦之人不敢舞獘。而書辦差役二者皆治矣。
二曰明刑法以清訟。 管子荀子文中子之書。皆以嚴刑為是。以赦宥為非。子產治鄭。諸葛治蜀。王猛治秦。皆用嚴刑以致乂安。為州縣者。苟盡心於民事。是非不得不剖辨。讞結不得不迅速。既求迅結。不得不刑惡人。以伸善人之氣。非虐也。除莠所以愛苗也。懲惡所以安良也。若一案到署。不訊不結。不分是非。不用刑法。名為寬和。實糊塗耳。嬾惰耳。縱姦惡以害善良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