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內外欺罔疏道光二十二年
大理寺少卿金應麟
為敬陳諸臣欺罔之獘。請亟伸 乾斷。以挽積習而培 國本事。臣伏讀 諭旨。朕以重任付諸臣諸臣無非還朕一欺字等因欽此。仰見 聖明洞照萬里之外。退而思維。痛深以泣。顧諸臣實限於材智。鞭策不前。臣以為 國家之憂。未有所底也。竊謂欺之一字。非徒海疆諸臣蹈之。即中外大小諸臣皆蹈之。諸臣受 皇上重恩。非敢盡昧天良。其故由於爵祿之念重。而揣摩趨避之計熟耳。 皇上用人行政。一秉至公。諸臣何所容其欺。顧事有不可。諸臣知而不言。惟 皇上之意旨是從。此一欺也。事有眾議以為當行。而不便於諸臣之私。則陽託補救。陰持兩端。使其事已行而實未行。或暫行而旋止。此又一欺也。辦理事件。預存模棱將就。 皇上偶未深究。諸臣即喜其得計。以為彌縫了結。乃是真正風氣。孤立一派。萬不可為。此又一欺也。論者或謂海疆之患。由於驟嚴鴉片之禁。然當議禁之始。 皇上命內外大臣各抒所見。斯時有一人不與議者乎。知其未可驟禁。則當直陳其難。而需以時日。知其必需亟禁。則當預為之備。而并力驅除。乃諸臣所議。眾口一辭。迨粵省遵 旨嚴辦。各處猶陽奉陰違。遷延塞責。並無一人議及沿海修備者。謂在事諸臣。所見皆不及此。其誰信之。其意不過欲俟將來小有窒礙。便可陰行沮格。既不任嚴禁啟釁之咎。復不居弛禁釀禍之名。至於 國家事體輕重。舉非所計。此非前事欺罔之明驗乎。現在各海疆奏報事體。見於 諭旨者。與被害士民傳說。多不相符。固由辦理機密。民間不盡能知。然其諱飾彌縫。亦已難逃 聖鑒。夫諸臣之有欺有不欺。臣不敢知。然 皇上英斷。有不難破諸臣之欺者。是在賞罰用舍之間而已。臣愚以為有事之際。得人為急。資格不可拘。嫌疑不必避。舊過不妨宥。重賞不宜惜。請 明飭中外諸臣。洗心滌慮。務除欺罔積習。即令各舉所知。凡能辦交涉者。實疏其長以備任使。其誤事諸臣。立予罷斥。即以所舉更換。所舉得實者。與之同賞。所舉不效者。與之同罰。有罪必行其法。施不測之威使諸臣知畏。有才必盡其用。行不測之恩使諸臣知感。恩已渥矣。苟所事不效。則威即加之。威既嚴矣。苟其勞可錄。則恩隨及之。恩威各正其功罪。使諸臣知服。威必行於貴近。恩必及於微賤。恩不逾日。威不後時。是在我 皇上斷之而已。
夫諸臣欺 皇上。 皇上不知其欺。彼尚不敢遽肆。若已明知其欺。猶令勉強任事。則彼且以欺為得計。又將何所不至哉。現在浙省任事諸臣。即用粵之故智。而其敗衄甚於粵。江蘇任事諸臣。即用浙之故智。而其敗衄又甚於浙。視覆轍若成例。以為 朝廷必不能寬彼責此。何 皇上愛惜諸臣。而諸臣不自愛惜之甚也。臣聞長江海口甚險。狼山焦山等處。皆有鎮兵。亦可固守。頃敵船深入。並無一人迎敵。即已失守。則 國家平日養兵設險。意將何為。今若但查逃兵。不誅官吏將弁。異時紛紛效尤。輕棄職守。無恥苟活之徒。臣不知伊于胡底矣。竊見無識者流。皆謂 國家無人。無兵。無糧餉。無器械。不得不從權宜。臣謂無人則當求人。無兵則當練兵。至於糧餉器械。亦當計度現在所有。多則持重。少則用謀。作三軍之氣。定邊疆之危。是在 皇上假以事權。與任事者運用一心而已。 國家席全盛之勢。以戰則或需時日。以守則自固有餘。現在中國之財。耗於異族之擄奪。與任事諸臣之糜費。殆以千萬計。其於事體。無尺寸之功。有無窮之害。坐使 皇上節用愛民。數十年之積累。為之罄盡。言之可為寒心。 皇上聖德如天。每事引咎。諸臣恃 皇上之仁慈。肆為欺罔。已敗求賞。未戰言功。今則棄險不守。藉敵要挾。竭億萬氓庶之脂膏。保一二庸臣之軀命。此又天理所不容者也。臣愚望 皇上責諸臣以職守。正諸臣以功罪。綱紀肅則 朝廷尊。 朝廷尊則 國本固。諸臣知畏 皇上。自不敢畏敵人。且不能者退。則能者進。普天臣庶。受 列祖 列宗之深仁厚澤。二百餘年。稍有知識。詎敢為非。振其氣則莠可為良。諭以義則財皆為餉。雖海疆一隅。稍有警動。實不足慮。臣不勝憤懣。謹抒愚誠。冒昧縷陳。伏乞 皇上聖鑒。
壬寅秋。海氛擾及金陵。中外震駭。余為此疏。將上。大理寺少卿金公見之。曰。子不能徑達 上。恐長官沮格也。即以入告。嗣外省頗有傳鈔者。因錄存之。竊自附魏鄭公以諫草付史館之義云爾。吳嘉賓識。
刑賞失措疏道光二十三年
監察御史陳慶鏞
竊惟行政之道。莫大於刑賞。刑賞之權操之於上而喻之於民。所以示天下之大公也。大學論平天下之道。在於絜矩。矩者何。民之好惡是也。民何好何惡。好賢而惡不善耳。儻見賢而不能舉。舉而不能先。見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遠。其端不過優柔寡斷。而其後遂貽害於國家。經意深微。不可不察也。海疆滋事以來。自總督將軍。以至州縣丞倅。禽駭獸奔。紛紛藉藉。惟知船囗之足驚。誰復典刑之是懼。去年秋後。敵船退出大江。烽煙稍靜。我 皇上赫然震怒於失律之罪有難寬。始 命沿海疆臣。將一切敗將逃官。詳查確覆。交部治罪。於是最辱國之靖逆將軍奕山。揚威將軍奕經。參贊大臣文蔚。兩江總督牛鑑。浙江提督余步雲。先後就逮。部臣按律問擬斬候。余步雲情節較重。即於十二月二十四日正法。凡有血氣之倫。莫不拊掌稱快。僉謂國法前雖未伸於琦善。今猶伸於余步雲。而今而後。前車之鑒懍然。誰復囗蹈必然之誅。而不求生於一戰哉。乃二十六日。即奉 上諭。起用琦善為葉爾羌幫辦大臣。邸報囗傳。人情震駭。既而徐徐解曰。古聖王之待罪也。有投諸四裔以禦魑魅之法。今之琦善。毋乃類是。未幾且以三品頂戴為熱河都統矣。旋且用奕經為葉爾羌幫辦大臣。文蔚為古城領隊大臣矣。夫異族之甘於猖獗。沿海兵將之敢於逃竄。馴至今日。海水囗飛。鯨鯢跋浪。逞其所欲。莫敢誰何者。實由琦善於異族入寇之始。首示以弱。惰我軍心。助彼毒燄。令海內糜爛至於此極。即罷斥琦善。終身不齒。猶恐不足以作士氣而饜民心。何況鞶帶再加。脫俘囚而薰沐之乎。至奕經之罪。雖較之琦善少減。文蔚之罪。較之奕經又可少減。然我 皇上命將出師。若何慎重。奕經乃夜郎自大。深居簡出。頓兵半載。並未身列行間。騁其虛憍之氣。志盈意滿。期於一鼓而復三城。卒之機事不密。貽笑敵人。殺將覆軍。一敗不振。此不待別科其騷擾供億招權納賄之罪。而罪已不勝誅矣。臣亦知奕經為 天潢貴胃。我 皇上篤念親親。必不忍遽加顯戮。竊意即幸邀寬典。亦應圈禁終身。銷除冊檔。以無貽宗室之羞。豈圖收禁未及三月。輒已棄瑕錄用。且此數人者。我 皇上特未知其見惡於民之深耳。儻俯采輿論。誰不切齒於琦善。而以為罪魁。誰不疾首於奕經奕山文蔚牛鑑諸人。而以為投畀之不容緩。直道猶存。公論可畏。非臣一人之私言也。側聞琦善意侈體汰。跋扈如常。葉爾羌之行。本屬怏怏。今果未及出關。即蒙 召還為熱河都統。密邇神畿。有識無識之徒。無不撫膺太息。以為我 皇上嚮用琦善之意。尚不止此。萬一有事。則熒惑 宸聰者。必仍係此人。履霜堅冰。深足懼也。頃者 御試翰詹。以烹阿封即墨命題。凡百臣工。能無惕息。而今茲刑賞若此。臣之愚昧。未審 皇上所謂阿者何人。即墨者何人。假如 聖意高深。偶或差忒。而以即墨為阿。以阿為即墨。將無譽者毀者有以淆亂是非耶。所望 皇上力奮天威。收回成命。體大學絜矩之旨。鑒盈廷毀譽之真。 國法稍伸。輿情可慰。臣不勝激切屏營之至。
道光二十三年四月初四日奉
上諭本日據御史陳慶鏞奏琦善等三人起用為刑賞失措無以服民等語前因琦善奕經文蔚先後辦理夷務未能奏效當將琦善等革職治罪因思從前辦理不善總由朕無知人之明以致琦善奕經文蔚諸人喪師失律迄無成功惟有返躬自責愧悔交深何敢諉罪臣工以自寬解琦善等韜略未嫻限於才力現在年力正強是以棄瑕錄用予以自新今據該御史剴切指陳請收成命覽其所奏亢直敢言朕非飾非文過之君用人行政一秉至公初無成見豈囗因業有成命不便收還自存迴護邪琦善奕經文蔚均著革職即令閉門思過以昭賞罰之平至黜陟之權操之自上本非臣下所能干儻該御史所奏於情理未能持平朕亦不能曲從以邀譽中外臣民應曉然於朕撫躬引咎虛懷納諫之至意也欽此
應 詔請講求用人疏道光三十年
禮部侍郎曾國藩
二月初八日。奉 皇上諭令九卿科道有言事之責者。於用人行政一切事宜。皆得據實直陳。封章密奏。仰見 聖德謙沖。孜孜求治。臣竊維用人行政。二者自古皆相提並論。獨至我 朝。則凡百庶政。皆已著有 成憲。既備既詳。未可輕議。今日所當講求者。惟在用人一端耳。方今人才不乏。欲作育而激揚之。端賴我 皇上之妙用。大抵有轉移之道。有培養之方。有考察之法。三者不可廢一。請為我 皇上陳之。所謂轉移之道何也。我 朝 列聖為政。大抵因時俗之過。而矯之使就於中。順治之時。瘡痍初復。民志未定。故 聖祖繼之以寬。康熙之末。久安而吏弛。刑措而民偷。故 世宗救之以嚴。乾隆嘉慶之際。人尚才華。士騖高遠。故 大行皇帝斂之以鎮靜。以變其浮誇之習。一時人才。循循規矩準繩之中。無有敢才智自雄。鋒芒自逞者。然有守者多。而有猷有為者漸覺其少。大率以畏葸為慎。以柔靡為恭。以臣觀之。京官之辦事通病有二。曰退縮。曰瑣。外官之辦事通病有二。曰敷衍。曰顢頇。退縮者。同官互推。不囗任怨。動輒請 旨。不囗任咎。是也。瑣者。利析錙銖。不顧大體。察及秋毫。不見輿薪。是也。敷衍者。裝頭蓋面。但計目前。剜肉補瘡。不問明日。是也。顢頇者。外面完全。而中已潰爛。章奏粉飾。而語無歸宿。是也。有此四者習俗相沿。但求苟安無過。不求振作有為。將來一有艱鉅。 國家必有乏才之患。我 大行皇帝深知此中之消息。故亟思得一有用之才。以力挽頹風。去年京察人員。數月之內。擢臬司者三人。擢藩司者一人。蓋亦欲破格超遷。整頓積弱之習也。無如風會所趨。勢難驟變。今若遽求振作之才。又恐躁競者因而倖進。轉不足以收實效。臣愚以為欲使有用之才。不出範圍之中。莫若使之從事於學術。漢臣諸葛亮曰。才須學。學須識。蓋至論也。然欲人才皆知好學。又必自我 皇上以身作則。乃能操轉移風化之本。臣考 聖祖仁皇帝登極之後。勤學好問。儒臣逐日進講。寒暑不輟。 萬壽聖節。不許間斷。三藩用兵。亦不停止。 召見廷臣。輒與之往復討論。故當時人才濟濟。好學者多。至康熙末年。博學偉才。大半皆 聖祖教諭而成就之。今 皇上春秋鼎盛。正與 聖祖講學之年相似。臣之愚見。欲請俟二十七月後。舉行逐日進講之例。四海傳播。人人嚮風。 召見臣工。與之從容論難。見無才者。則勖之以學。以痛懲模稜罷囗之習。見有才者。則愈勖之以學。以化其剛愎刻薄之偏。十年以後。人才必大有起色。 一人典學於宮中。囗英鼓舞於天下。其幾在此。其效在彼。康熙年間之往事。昭昭可觀也。以今日之委靡因循。而期之以振作。又慮他日之更張僨事。而澤之以詩書。但期默運而潛移。不囗矯枉而過正。蓋轉移之道。其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