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只道是豪气冲天，却原来儿女情长

——易中天品悲情英雄项羽（前232—前202）

当年一首《霸王别姬》唱响长城内外，大江南北，让西楚霸王项羽在当代中国着实火了一把。而这首歌也确实气象万千，悲壮处，即是“我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望苍天，四方云动，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低回处则缠缠绵绵，“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独爱你那一种，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多少年恩爱匆匆葬送”。两种语调勾画出一个活生生的项羽，顶天立地却也侠骨柔肠。

俗话说，性格决定命运。项羽最后败在刘邦手里，成为悲情英雄，与他的性格有绝对关系。易中天先生一本《品人录》，将刘邦和项羽放在一起细品，幽默生动，且意味深长，他对项羽的评价是：本色英雄。为什么如此说，因为项羽英勇、坚强、慷慨、坦白，并且具有丰富的情感。可是这位本色英雄的身上却存在着太多的矛盾，他有勇无谋，坚而不韧，慷慨而不大方，坦白又有些小心眼儿，情感丰富却又感情用事，过于任性，没有远见。可以说，项羽的成败功过，全在他那英雄本色。这气质因为是英雄的，所以有审美价值；因为是本色的，所以无成功可能。项羽可爱也可悲。

说到项羽，首先得承认，这是一位英雄，而且是位大英雄。记得当年秦始皇游会稽山时，项羽的叔父项梁带着他去看热闹。项羽看到始皇帝这一番非凡的气势，不仅没有被震慑住，相反还脱口而出：“彼可取而代也！”吓得项梁连忙捂住他的嘴巴。而项羽这句“彼可取而代也！”则说得掷地有声，响彻千年。仅仅从这一句话中，项羽的英雄气概已喷涌而出，沛乎塞沧溟。他承担了历史的使命，成为灭秦的关键一人。

巨鹿一战就是项羽灭秦路上最漂亮的一次胜利。那是公元前207年，项羽的叔叔被秦军的将领章邯所杀后，项羽破釜沉舟，对将士们说：“这次和秦军作战，有进无退，3天之内一定要打退秦兵。”将士们被主帅的气势所感染，士气高涨，一举消灭了秦军主力，迫使章邯20万大军投降。想象当年的项羽，站在高处振臂一呼，即有无数将士跟随其出生入死，驰骋疆场，是何等英雄，何等威风。

项羽也有儿女情长。在现代人的观念中，一个人既有英雄气概，又有儿女情长，才有食人间烟火的气息，才更本色，更值得尊敬。然而在那个群雄逐鹿的时代，儿女情长只能导致英雄气短，要想最终君临天下，必须具有政治谋略，有勇有谋，又有一副铁石心肠，否则难成大事。正应了那句话：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在这一点上，项羽最应该向他的对手刘邦学习，可惜他至死也没有领悟到自己这一败，究竟败在何处。

易中天先生说项羽的儿女情长，是他艺术家气质的一个组成部分，项羽的性格具有审美价值，却缺少了一点现实的价值，还说项羽甚至有些婆婆妈妈。这可以从韩信对他的评价中得到证实，韩信说项羽“言语呕呕”，也就是说他说话啰嗦、琐碎。同时项羽还很仁慈，据韩信说，他看到手下的将士受伤生病，都要流着眼泪去送汤送饭。其实项羽的“仁”是敌对双方都公认的。韩信说项羽“恭敬慈爱”，陈平说项羽“恭敬爱人”，高起、王陵则说项羽“仁而爱人”，看法相当一致。而项羽的“仁”表现得最不是时候的一次就是在“鸿门宴”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如果当初项羽能够狠辣一些，接受范增的安排，也不至于随随便便就放走了刘邦，结果使得自己陷入困境。

项羽的性格中不仅有儿女情长，还有着小家子气。当年他占领咸阳后，并没有趁热打铁，直接在帝都里做自己的帝王，而是烧杀抢掠了一番，便带着金银财宝回到彭城（江苏徐州）做他的西楚霸王去了。用易先生的话说，这与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的革命有的一拼。确实，项羽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楚的根据地在江东，他也放心不下那个自己扶植起来的羸弱的楚怀王。这就表现出了他小心眼儿的一面，“正是这小心眼儿，使他谋杀怀王，从而失去人心。也正是这小心眼儿，使他疑心范增，从而失去臂膀。小家子气已让人看不起，小心眼儿更让人受不了。于是，他身边那些有能力有志向的人如韩信、陈平便一个个都离他而去，只剩下一匹骏马一个美人和他心心相印。

骏马的名字叫“骓”，而美人就是虞姬了。项羽终究是斗不过刘邦，垓下被围后，他的举动和结局给自己的一生蒙上了悲情的色彩。这里就出现了霸王别姬的故事：夜色已经深沉，四面响彻着楚歌，霸王的大帐内外灯火通明。这位盖世英雄饮尽杯中之酒，起身慷慨悲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声止处，美人挥剑自刎。项羽决定携他身边的二十八骑与刘邦大军进行一场快战，“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也就是说，痛痛快快打一仗，速战速决，尽快了结。这就成了项羽一生的告别演出。他最后的乌江自刎，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面子的考虑：“纵江东父老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假若刘邦身处此地，相信他早已在情势于己不利时，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因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本色英雄与无赖英雄的区别就在这里。“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女词人李清照对他们的评价也就截然不同。项羽，也无愧于英雄名节，无愧七尺男儿之身，无愧江东父老所托，以死相报，痛快地退出了人生的战场。几多悲壮，几许凄凉。一代霸王面对自己失败的结局，心中定是感慨万千：今生霸图难再，来世也当称雄。

归去，斜阳正浓……

【名家巡礼】

李清照（1084—1155），号易安居士，南宋杰出女文学家，山东济南人。幼承家学，生活安定、优裕，词作多写相思之情；金兵入侵后，遭遇家国巨变，词作多感慨身世飘零。她的诗文感时咏史，与词风迥异。现存《漱玉词》等。“ 大河百代，众浪齐奔，淘尽万古英雄汉；词苑千载，群芳竞秀，盛开一只女儿花。”形容的便是李清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