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謚号
六月初六日(壬戌),謚大行皇帝曰「思宗烈皇帝」、皇后曰「孝节皇后」。
「大事纪」云:六月二十三日,御定先帝庙号「思宗」。先是,阁臣高宏图奉旨囗拟已经点用,及考据典则,备极徽隆,不必再改。下部久矣:『着即颁诏行』。至七月初七日,遣各官颁行「追尊謚号诏」于天下。而「甲乙史」六月二十一日,忻诚伯赵之龙奏辩『先帝不当庙号曰「思」;「思」字非美』。盖之龙实不识一丁,李沾嗾使排高宏图也;复改「毅宗」。左良玉云:『思宗改謚,明示先帝不足「思」;为马士英第一罪』。永历謚为「威宗」。大清朝謚为「怀宗」。
追尊帝后
六月初六日,尊福恭王为「恭皇帝」、正妃曰「孝诚皇后」、生母邹氏曰「仁寿皇太后」、神庙贵妃郑氏曰「孝宁太皇太后」、上元妃曰「孝哲皇后」。
六月十九日(己亥),追复懿文太子「兴宗孝康皇帝」,追崇建文为「惠宗让皇帝」、景皇帝号「代宗」。
封常应俊
六月二十三日,封福府千户常应俊为襄卫伯,补青浦知县陈爊为中书舍人,予王铎弟镛、子无党世袭锦衣指挥使。盖应俊本革工,值宏光出亡,应俊负之行雪中数十里,脱于难;与镛、爊、无党俱扈从有功者也。
「甲乙史」云:六月初四日(庚申),以常自俊为左都督。「编年」、「遗闻」及「大事记」诸书俱载「应俊」,则志「自俊」或误。
太后至自河南
七月初六日(辛卯)寅刻,阁臣高宏图、姜曰广奉旨出郭迎圣母皇太后。先是,马士英奏曰:『雒阳变后,圣母寓河南郭家寨;有常守义者知之甚确。工臣程注亦向臣言之,当急图迎养。但事须机密,若兴大兵往迎,恐有阻滞。镇臣高杰言有参将王之纲者,曾在河南招抚李际遇,得其欢心;又有兵部王真卿奉命联络河南各山寨,颇有头绪。宜密谕督臣史可法遣王之纲、王真卿等与亲近内员同往李际遇处,密谕其具舟于河,拨兵护送。沿途而东,地方文武具仪卫迎于徐州,庶为妥便』。从之。至是,上命二辅出迎。
八月十三日(戊辰),太后至自河南,从仪凤门入;辰刻,上迎于午门。十四日,谕户、兵、工三部:『太后光临,限三日内搜括万金以备赐赏』。十六日,御用监诸进朝请给工科钱粮龙凤床座及床顶架一应器物并宫殿陈设金玉等项约数十万两。工部尚书何应瑞、侍郎高倬苦点金无术,恳祈崇俭;工科李清亦疏请节省。不听。十七日,高倬言:『臣在署办事,光禄寺开器皿计一万五千七百余件该费六千八百六十余两,厨役衣帽工料银九百四十余两。今日寇势方张,而赏赐银动以千万计,将何支?望皇上一熟筹也』!十九日,谕工部:『行宫湫隘,亟修西宫之园,刻期告成,以居皇太后』。
二十日,圣母南临加恩:士英、可法少傅、少保。二十三日,奖邹存仪力劝圣母有劳,封大兴伯。九月初九日,谕迎圣母有劳刘孔昭等六员荫子锦衣千户。十月初一,太后从人王镛、王无党授世指挥。
太子一案
乙酉三月甲申朔,皇太子至自金华,从石城门入,送止兴善寺。盖东宫旧竖李继周密奉御札,礼迎之至也。先是,吴三桂拥太子离永平,檄中外臣民:将奉入京即位。至榆河,阴逸之民间,使人导入皇姑寺。太监高起潜奔西山,太子自诣之;遂同至天津,浮海而南。八月,抵淮上;闻定王之沉,惧弗敢留,前至扬州。起潜访的中朝之旨,欲加弒害;其姪鸿胪序班〔梦箕〕义不可,挟之渡江,因栖于苏,复转于杭。太子不堪羁旅,渐露贵倨之色;于元夕观灯浩叹,遂为路人所窃指。梦箕惧祸及己,乃赴京密奏,并密启于士英;于是遣内竖李继周持御札召之。继周至杭,闻已诣金华,即往觅之;乃跪曰:『奴婢叩小爷头』。太子云:『我认得汝,但遗忘姓氏』。继周以告;且云:『奉新皇爷旨,迎接小爷进京』。太子云:『迎我进京,让皇帝与我做否』?继周云:『此事奴婢不知』。遂呈御札。时金华诸臣闻之,俱朝见馈礼。越二日,开舟至杭;抚臣张秉贞来朝,与文武百官导之而过。继周进京,先白士英,随奏宏光。时太子止石城门外,上复使北京张、王两内竖觇之;且迎之入城,权居兴善寺。二竖一见太子,即抱足大恸;见天寒衣薄,各解衣以进。上闻之,大怒曰:『真假未辨,何得便尔!太子即真,让位与否,尚须吾意。这厮敢如此』!遂掠二竖俱死,继周亦赐酖死。都人初闻青宫至,踊跃趋谒;文武官投职名帖者络绎不绝。最后,督营太监卢九德至;正视,一时难辨。太子呵之曰:『卢九德!汝何不叩首』?卢不觉叩头曰:『奴婢无礼』。太子曰:『汝隔几时,肥胖至此;可见在南京受用』。卢复叩头曰:『小爷保重』!觳觫辞出;与众曰:『我未尝伏侍东宫,如何里此;看来有些相像,却认不真』。随戒营兵曰:『吾等好好守视!真太子自应护卫;即假者,亦非小小神棍,须防逸去』!寻有旨谕文武官,不许私谒。自此,众不得见。中夜,移太子于大内。
三月初三日(丙戌),阮大铖自江北驰密书于士英;士英密奏,请以太子及从行二人俱下中城兵马〔司〕狱;遂捕高成、穆虎,夜更余肩舆太子入中城狱。时已大醉,狱中有大圈椅,坐其上即睡去。黎明,太子甫醒,见副兵马侍侧,问何人?以官对。太子曰:『汝去,我睡未足』。良久,问兵马曰:『汝何以不去』?兵马曰:『应在此伺候』。又问:『此何地』?曰:『公所』。又问:『纷纷者何』?曰:『行路人』。问:『何故皆蓝缕』?兵马未及答,太子曰:『我知之矣』!兵马以钱一串置几上,曰:『恐爷要用』。太子命彻去;兵马曰:『恐要买物』。太子颔之,令撩之壁间;曰:『你自去』!方出,顷之,校尉四人至前,叩头曰:『校尉伏侍爷的』。太子指壁间钱曰:『持去买香烛来!余钱可四人分之』。香烛至,太子即燃火间南北向再拜,大呼『太祖高皇帝、皇考皇帝』!复再叩首,号泣数声,拭泪就坐,饮泣不已;满狱为之凄然。
杨瑞甫,无锡人;时为校尉,监视太子于狱中。太子语之曰:『昔贼破北京,予趋出欲南走,时贼恐上南行,俱严兵堵截,无些子隙处;东、北二面亦然。独正西一路为贼巢窟,贼之来处兵众稍疏,予遂西走,终日不得食,晚宿野舍开浴堂家。及明,复走。自北七日不食,转而南,遂止于高梦箕家』(邑人口述)。
初五日(戊子),兵科戴英奏:『王之明假冒太子,请多官会审』。先是,杨维垣颺言于众曰:『驸马王昺姪孙王之明之貌,甚类太子』。莫即袭其言入奏。初六日(己丑),会审太子于大明门外。上先召中允刘正宗、李景濂入武英殿,谕之曰:『太子若真,将何容朕!卿等旧讲官,宜细认的』。正宗曰:『恐太子未能来此,臣当以说穷之,使无遁辞』。上悦。群臣先后至识所,太子东向踞坐,人尚不敢以囚礼待之。一官置禁城图于前,问之;曰:『此北京宫殿也』。指承华宫曰:『此我所居』;指坤宁宫曰:『此我娘娘所居』。一官前问曰:『公主今何在』?曰:『不知,想必死矣』!一官问:『公主同宫女叩周国舅门』。太子曰:『同宫女叩周国舅门者,即我也』。刘正宗前曰:『我是讲官,汝识否』?太子一视,不答;问以讲所?曰:『文华殿』。问倣何书?曰:『诗句』。问写几行?曰:『写十行』。问讲读先后?曰:『忘之矣』。正宗更多其词以折之,太子笑而不应;曰:『汝以为伪,即伪可耳。我原不想与皇伯夺做皇帝』。诸臣无如何,仍以肩舆送入狱中。正宗遂奏:『眉目全不相似。所言讲所、倣书悉误』。时诸内侍皆谓非妄,特劫于上威,莫敢相剖;主以柄臣、和以讲幄如出一口,中外悲之。兵科戴英奏:『王之明假冒太子,质以先帝曾携之中左门而不答,问以嘉定伯姓名不答。其伪无疑!然稚年何能办此,必有大奸人挟为奇货;务在根究,宜敕法司严讯』。
「遗闻」云:『昔先帝携太子在中左门鞫吴昌时,故戴英问曰;『先帝亲鞫吴昌时于廷,东宫立何地』?对曰:『谁吴昌时』?英乃诘之曰:『汝是诈冒。以实告,当救汝』!即跪请救命。授以纸笔,供称:『高阳人王之明,系驸马王昺之姪孙。家破南奔,遇高梦箕家人穆虎,教以诈冒东宫』。王铎等面奏状,宏光流涕曰:『朕未有子,东宫若真,即东宫矣』!至初八日,集文武百官、举监、生员、耆老于午门外鞫之,梦箕、穆虎具服如之明言。下之明刑部狱;而京师士民谬以太子为非伪也』。此与他书所载大异。据此,则太子的系假冒矣。自供既明,即当如大悲弃市;何须屡次再审,狱久不决也?此非信史可知。
初七日(庚寅),有内官以密疏劝上曰:『东宫足骱异于常形,每骱则双;莫之能诬』。上令卢九德持至马士英寓商之。士英答疏云:『臣病在寓,皇上以竖臣密疏示臣,臣细阅之,其言虽是而疑处甚多。既为东宫,幸脱虎口,不即到官说明,却走绍兴:可疑一也。东宫厚质凝重,此人机变百出:可疑二也。公主现在周奎家,而云已死:可疑三也。左懋第在北,北亦有假太子事;懋第密书贻蔡奕琛,今奕琛抄腾进览。是太子不死于贼,即死于清矣。原日讲官方拱干在刑部狱,密谕来廷辨之。如其假冒,当付法司,与臣民共见而弃之。如其东宫,则祈取入深宫,留养别院;不可分封于外,以启奸人之心』。刑部严讯穆虎、高成,五毒备至,誓死不承假冒。穆虎云:『我家主是忠臣,直言奏闻,一字非谬;我等何得畏死背义』!法司气夺。梦箕复上书自明;并逮治之。
初八日(辛卯),复会审太子于午门。呼拱干在刑部狱;是晨张捷坐刑部尚书高倬家,以名帖召之至。捷曰:『先生恭喜!此番不惟释罪,且可以不次超擢,全在先生一言耳』。拱干唯唯。既谒门,百官集定。各役喝太子跪,太子仍前面西蹲倨。众拥拱干前,王铎指示太子曰:『此何人』?太子一见,即云『方先生在』。拱干惧,即退入人后,不敢复前,亦不敢言真伪。张孙振曰:『汝是王之明』!太子曰:『我南来,从不曾自己说是太子。你等不认罢了,何必改易姓名』?又曰:『李继周持皇伯谕帖来招我,非我自来者』。又曰:『你等不尝立皇考之朝乎!何一旦蒙面至此』?众官窃窃,有赧者、有恨者,莫之敢决。最后,王铎前曰:『千假万假,总是一假。是我一人承任,不必再审』!叱送还狱。应天府官蔡某自朝审出,人问云何?蔡云:『即非真太子,亦是久熟朝内事者』。旁一官云:『汝此言,明日即弃官矣』!自后朝臣不复有敢称太子者。京中谣曰:『若辨太子诈,射人先射马;若要太子强,擒贼先擒王』(一云:审时太子云:『我南来,从不曾说自已东宫;你不认罢了,何必改易姓名』?刑部尚书高倬、给事戴英齐声皆云:『既认王之明,何须再问?亦不必动刑。回奏便了』)。
穆虎真义士,马、王辈不如仆隶远矣!
看太子语,原未尝自认王之明;乃高、戴齐声做作上去,众耳众目何在,而有掩盗鼠狗之说;小人真可笑也。至王铎身为大臣,敢云「承任」;真鄙夫、妄人也哉!
初九日(壬辰),中允李景濂奏云:『太子的系假冒,阁臣王铎再加质问,使之供吐姓名』。都察院粘示通衢:『王之明假冒太子』。
十四日(丁酉),谕刑部:『穆虎若非奸人,岂敢挟王之明冒认东宫?正月、二月,所成何局?往闽、往楚,欲干何事?岂高梦箕一人所办!主使附逆,实繁有徒。着法司穷究』!盖士英意在姜〔曰〕广辈,故严旨究问。黄得功上言:『东宫未必假冒,各官逢迎,不知的系何人、辨明何人,定为奸伪。先帝之子,即陛下之子;未有不明不白,付之刑狱。混然雷同,将人臣之义谓何?恐在廷诸臣谄徇者多、抗颜者少,即明白认识,亦谁敢出头取祸乎』!有旨:『王之明假冒系亲口供吐,有何逢迎?不必悬揣过虑』!
十五日(戊戌),复会审太子于朝。左都李沾先令校尉私戒太子,必须直言某。及审时,沾呼「王之明」;不应。喝问何不应?太子曰:『何不呼明之王』!沾喝上拶,太子号呼皇天上帝,声彻于内。士英传催放拶;沾复好言问之。太子曰:『汝令校尉嘱我,校尉自能言之;何必我言。前日追者何处,追者自知;何必问我』!高倬见其言急切,令扶出。将出朝,旧东宫伴读邱致中捧持大恸。上闻,即令擒下,发镇抚司严讯。有题诗于皇城曰:『百神护跸贼中来,会见前星闭后开;海上扶苏原未死,狱中病已又奚猜!安危定自关宗社,忠义何曾到鼎台!烈烈大行何处遇,普天空向棘圜哀』!冯可宗即讯高梦箕,梦箕列〔述〕自北来来历甚详,假冒欺隐至死不承;爰书故久未定。御史陈以瑞奏:『愚民观听易惑,故道路籍籍,皆以诸臣有意倾先帝之血胤』。有旨:『将王之明好生护养,勿骤加刑,以招民谤。俟正告天下,愚夫愚妇皆已明白,然后申法』。
李沾喝拶,与禽兽何异!梦箕至死不认,烈丈夫也。陈以瑞一疏,可云婉而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