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河論上
胡發琅
河為人患乎。抑人為河患而已。以今日言之。河誠為人患。求其患之自至。未嘗不慨然於人之為也。河之為河。病二焉而已。曰決與溢。決職河之湍。溢職河之濁。而令其湍逞於堤而決。則毋亦惟是濁故。夫河源遠而束之久。此其力疾。無古今一也。若乃其濁。則潘氏季馴曰。禹之河未必如今之濁。以今推古。知其為其不易之論也。禹貢言九澤既陂。九川滌源。川不言陂。禹之河未有隄防可知。故殷都五侵於河。僅徙以避之。而賈讓言隄防近起戰國。假河如今濁。雖曰禹河廣。能使之不橫出奔潰。獨何術去填閼而禁之不盈。而千餘年不失故道。河濁而海口必有積沙。今沿海千里恃以無邊恐。而碣石九河之地。乃齧於海水。淪沒無遺跡。令有積沙而得然乎。秦漢雖漸濁。然猶大愈於今。河堧輒引溉田疇。如今之河。逆之而沒。其可以灌浸乎。且夫天地不變。水土未易。而河有古今清濁之異者何哉。季馴之言曰。豫州土最疏。禹河祗經河南一郡。而今並開封歸德數郡經之。是大不然。豫州之河。其失禹故道者。皆嚴隄密防。宅水無由仰入。若止河身土疏。刷之數年而盡矣。安得數千年益甚乎。且豫河土疏。而下流受其濁。則豫河宜日深。何以積高無已乎。論者又曰。井田壞。溝洫廢耳。然令今墾溝洫如井田。仍無救河之濁。何也。溝洫以行水。非能容之不去。霪雨之發。水有所歸。而不淹被農田。則溝洫之利。若泥雨而下。終歸於河止耳。溝洫如之何。然則何以故。曰。古河之不濁者。井田而外。草木繁植。根株糾結。與地相抱固。阡陌開。而地不必井者亦被耰鋤。又其後乃登山臨水營畚鍤無少閒。材木之需。樵蘇之采。不待禹之刊益之烈。而彌望濯濯。土失其蔽。雨至而隨之去矣。惟山尤甚。西北土疏多山。今日而求河不濁。雖造化無能為力。而其禁之不能。易之不可者。生齒之日蕃。求食需用之無所不至。雖如此而日有不給。蓋時則為之矣。雖謂之人為河患。未為過也。今之論河者。乃嘵嘵然動以禹為言。曰禹歧河於漯。疏九河於兗。河利分。又曰。禹於河導之而已。不與水爭地。河宜廣。是知禹治河。不知禹河。知今治河非禹。不知今河非禹河也。執古方以醫今病。烏得而不誤天下哉。然則如之何。曰。古之河患於湍。今之河患於濁。患於濁。則湍為患而亦可為利。謹守季馴以隄束水以水攻沙之法。無反古以為貴。無立異以為高。則人雖為河患。河猶能自治其患。
治河論下
胡發琅
天雖愛人。恆更出其禍患。以為君相之憂。民物之災。而勵其惰。顧當其盛時。天下莫能誰何。時易勢移。要無不弊。極而自反。若外戚藩鎮宦官女子戎狄寇盜之乘隙伺釁。其盛衰興滅。蓋灼然可考。涸閭閻之脂膏。竭億兆之筋力。以冀須臾。免死無有已時者。惟河而已。然則河無足令其終不決溢乎。曰。未易言也。不敢謂其必不可。顧貧則難為議耳。夫河之決溢。無不由於淤澱而底高。孟津以上之河水。猶孟津以下之河水也。禹導以來。未聞有潰敗奪流之害。其崖岸之逼束。有以激之。使必不能淤耳。自潘氏為束水攻沙之議。雖孟津以下。可無決溢。而決溢相尋未已者。非其說之不可恃也。未有高必不可踰厚必不可破之隄。使如孟津以上之崖岸。以待異漲。於是上決則下淤。淤則終決耳。誠乘民物安阜帑藏充斥之日。測最近之海口。引至直之水道。按潘氏近隄距三百丈遙隄距千丈之法。和三合土而覆以土或石。取最坦之度。築最高最厚之隄。護之以柳葦。逼之以對壩。固之以放淤。而嚴之以防守。勤之以修補。雖如孟津以上可也。或曰。隄雖崇厚。卒安能令其如山。曰。所異者。防守修補耳。若其不可壞。則固有明驗。土惟豫州為疏。自明以來。益其隄之高厚。道光以前數百年。不數見患。患乃在徐邳以下。徐邳以下最險要者。無如王公隄。自明人高厚其隄。亦終始晏然。此獨非隄之是恃乎。然則遂一無患乎。曰否否。隄能束散漫之流。不能禁潮汐之上。潮上而流緩。流緩而沙停。海口淤則遞淤而上。 本朝河未北徙以前。患恆在宿遷桃源清河之境。雲梯關外雖屢築長隄。曾無救於海口之淤。是去河之淤隄之力有餘。去海口之淤隄之力不足也。然則海口終不可治乎。曰否否。潮汐往來。人無立足。第非可以人力濬耳。然則泰西人鐵箕乎。曰。積淤汪洋數百里。升斗焉而輸之。謂之以蠡測海而已。海自容沙。安用挹之。安用載百十里而徙之。然則鐵篦混江龍乎。曰。三尺童子戲耳。千石之舟。下百斤之椗。驚風怒濤不之動。欲以區區數人之楫。曳行數百斤之鐵於泥沙中。前人試之屢矣。夫奚足云。然則如之何。曰。水有大力。物莫與並。潮汐上下。自有往來之用。然石隄十丈。而水潰之。泥沙虛浮。而水不能去者。隄激水水全趨隄。沙讓水而水順下。不專趨沙耳。夫水入深而愈疾。立罌而盛水。穴上洩之流必緩。穴下洩之流必迅。其積壓之勢然也。利天下者莫妙於因。欲治海口之淤。宜在截水空其下。因水之下趨而攻沙。因潮汐之往來而以次深刷。其法。結木筏廣袤二十丈許。中列橫閘。閘廣丈。高視所欲濬之數。閘為三足。足高二尺。著一囗。鎮巨石而下之。囗入淤而筏止。水禁於閘。則怒而趨其足。淤去囗露而筏進。得淤又止。囗露又進。久淤堅結。水不易攻者。囗以漸進之。力耕之。而水乘其隙。左右閘斜行如翼。以受水而禁其旁注。潮至。起閘隨之上。欲止欲左右以椗。由淺及深。由下而上。以次遞刷。數十里置一筏。分地而謀其功。以此視人力所及。吾知費不十一。而其功相千百也。昔謝氏欲令舟尾懸披水版。曳鐵篦助水攻沙。其意良美。然數尺之版障水。水必旁趨。且鐵篦滯於數丈之下。版障於數丈之上。篦欲止而版欲前。無以使之相持以為固。版必折。舟必危。而又欲以治潮汐不及之河。而乘風以上。則亦當知其難矣。由前之說。河之淤免於上。由後之說。河之淤免於下。雖歲修未能盡去。生民昏墊之憂。堵塞不貲之費。以人事言之。庶幾其衰息乎。
附因濬圖說
一因濬之制。結木為筏。中筏懸閘。旁斜向後為翼閘。閘為三足。足著一囗。閘底懸長石。前筏綴索。上抱閘顛。踰後筏。後筏設挽軸挽之。謂之面索。閘底綴索。一端懸後筏。後筏亦設挽軸挽之。謂之底索。
一因濬之用。橫閘以障水之直趨。翼閘以束水之旁注。囗以止筏之行而激水。亦以破久淤之堅土。而開衝刷之道。鎮石以下閘。挽面索助之。底索以起閘。且防怒濤之折閘。
一筏木二三層。長廣二十丈。或十六七丈。堅結以備風濤。
一閘廣一丈。高丈五六尺。疏濬寖深。更作三四丈者。閘閒前後。各立大柱為架。架高五尺。各有斜柱支護之。前架為活鍵。可卸以備脩閘。閘閒毋廣。廣乃洩水。為數鐵板。厚寸許。以聯前後之架與筏。閘底橫貫長石。鑿孔以銜足。閘皆刻尺寸。以記入水之數。橫閘十五六。翼閘左右各二三。
一足體高四尺。囗長三尺許。皆鐵為之。合為一體。足為幹而囗為枝。足上二尺為管。銜閘之一木。二尺出閘下。銳其下端。囗形三稜。脊稜向下亦銳其端。
一閘顛設小滑輪。以利面索之挽。閘中足綴底索。而左右足各出小索會之。以防脫失。後閘三尺許。各設轉軸一。軸一端設踏輪。輪為踏位三。軸徑一尺。輪徑四尺。則三人踏之。得十二人之力。每一踏位。閒以攀輪。令手足並力。得力尤多。面底二索。同一轉軸。更迭為用。惟底索祗以此轉軸起閘。若下閘之後。緊挽閘底。以禦怒濤。則退後三丈許。別設一轉軸挽之。乃得力。不必踏輪。筏留一縫。為底索進退之地。
一大椗四方各一。小椗四隅各一。皆有轉軸。欲止下大椗。欲左右下小椗。
一筏兩旁設候潮鐘。其制橫樞貫木。下端入水。上端設機。潮消長皆自鳴。
一測水舟二。前後測水。以定下閘之尺寸。考濬深之數。兼插竹標。以識濬路。
一筏上司號令一人。守指南針。指揮行止。左右升降。司閘十八人。每三人舉一閘。自中及外。左右對動。下閘亦然。司椗每小椗二人。大椗三人。筏進則後司二小椗者恆守。筏退則前司二小椗者恆守。大椗用稀。皆臨用集人。測水二人。木工鐵工各三人。以備修理。自司號令外。諸色人皆以司閘人為之。事不並舉。可以兼攝也。如欲省費。雖止設六七人。亦無不可。特風濤危險。不妨稍廣。備救護耳。
一駕法。先下椗測水深若干。下閘。挽面索。按令入沙。俟水攻閘下沙尺餘。囗入沙復數寸。乃結面索。使閘可下不可上。退曳索底。緊挽後軸。潮將至。先一刻曳進底索。就前軸挽閘起。澄沙以待隨潮退上。欲止下椗。或不欲止。則下椗以待潮。潮落下閘。
因濬之法。行之諸川海口無不可。若潮汐不及。則惟黃河。一節偶淤。欲闢引渠者或可用。以沙細噴之。可數里不沈也。然亦止可一二閘。至則卸而舟載以上。筏用活鍵。取易卸。
河防芻議
劉成忠
治河於平成之歲。惟防險而已矣。自來防險之法有四。一曰埽。二曰壩。三曰引河。四曰重隄。四者之中。重隄最費。而效最大。引河之效。亞於重隄。然有不能成之時。又有甫成旋廢之患。故古人慎言之。壩之費。比重隄引河為省。而其用則廣。以之挑溜。則與引河同。以之護岸。則與重隄同。一事而二美具焉者也。埽能禦變於倉卒。而費又省。故防險以埽為首。然不能經久。又有引溜生工之大害。就一時言。則費似省。合數歲言。則費極奢矣。今重堤引河。既不可以猝辦。黎襄勤公之碎石壩。栗恭勤公之塼壩。又皆毀壞殆盡。河營之所傳習。惟鑲埽一事。固已不足以應變。而又悉舉前人之埽制而陰壞之。務為苟囗。使之易蟄易走易腐。以為請帑加修之地。積習相沿。不知始於何時。雖有賢員。莫能自異。猶幸咸豐三年以後。河由山東入海。下游寬廣。因而豫省河面。低於道光年閒者四五六尺不等。雖當伏秋之盛漲。出槽之時頗少。是以二十年來歲修之費。不及從前十之二三。而全河得以無事。近年山東之河。自北而南。淤墊已囗。漸不如前此之河之通暢。而豫省伏秋之漲水。亦遂難於消洩。霜清已過。險報頻聞。而歲搶歲修。遂一再請增而不能已矣。今之久於河者。曰治河無他。惟多備囗料云爾。夫誠能多備囗料。亦豈非先事預防之上策。然河工之變百出不窮。有耳目心思所不及者。無料不可以治河。而治河之難。固非曰吾有料焉遂可畢乃事也。若一切機宜審之未當。而但恃囗料以為鑲埽之備。埽蟄則加。埽走則補。無埽之地而溜至。則又添埽以禦之。積而久焉。處處皆埽。舍舊謀新。閱數年必易一次。雖有不涸之餉源。安能知漏卮之何所底止耶。成忠管窺之見。竊以為河工之守險。譬於兵家之守城。善守城者。不待敵已傅城。而始憑堞以擊之也。或驅之境外。而使其轉而之他。或禦之近郊。而使其止而不前。迨至萬不得已。然後嬰城而守焉。誠以守近固不如守遠也。埽者。嬰城之守也。引河。則驅敵於境外者也。壩則禦之於郊以內墉以外者也。重隄之建。是棄外城而守內城也。若既有重隄。又先之以放淤。則是不惟守內城。直棄平地而守高山也。夫吾既驅之於境外。又禦之於郊內。而又由外城而及內城。步步為營。層層設險。敵雖強。未有不疲而思退者矣。意外之患。何自生哉。此埽壩引河及重隄四者所以缺一不可也。
然引河用帑動以巨萬計。非其地上有吸川之形。下有建瓴之勢。則雖引而不能成。非開放之後。有數日不消之盛漲。則雖成而亦旋廢。糜餉多而收效少。自非合龍之大工。未易輕舉。成忠囗查成案。見乾隆嘉慶時。有包灘下埽之法。凡大溜塌灘。灘雖塌而隄尚遠者。即於隄外下埽包灘。雖不如引河之能改河溜。其為禦之於境外則一也。開河難而守灘易。如今日下南十六堡中河頭堡二堡。皆有灘可守之地。灘苟不去。隄復何患哉。其或隄外無灘。則當多築挑壩。或石或塼或柴或土。凡臨黃之隄。皆當及早為之。如今日上南八堡至十一堡中河二堡至四堡下南二十堡是也。灘不可守。壩不及築。則其計必出於埽。埽者。治河之常法。凡南河皆用之。而獨不宜於豫省。靳文襄公所稱河南土性虛鬆。下埽難以存立者是也。今南岸三廳臨河之地。無往非埽。而其埽又遠遜於古。苟非變而通之。一遇頂衝大溜。其患將有立囗者。雍正以前。河南各工。用埽絕少。惟滎澤北門外護城隄上。有埽工一二處。其餘每逢溜近。皆預築裏隄月隄以待之。今雖殘缺。猶有存者。如上南之裴昌廟中河之頭堡至四堡下南之十七堡至二十六堡是也。古人之防險。於建壩鑲埽加隄之外。先之以引河。今引河不用。而易以守灘。其餘三事悉如其舊。亦猶是由遠而近之義也。謹條其說如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