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禮政四學校上(3)

江甯府學記

曾國藩

同治四年。今相國合肥李公鴻章。改建江甯府學。作孔子廟於冶城山。正殿門廡。規制麤備。六年。國藩重至金陵。明年。菏澤馬公新貽繼督兩江。賡續成之。鑿泮池。建崇聖祠。尊經閣。及學官之廨宇。八年七月工竣。董其役者。為候補道桂嵩慶暨知縣廖綸參將葉圻。既飭既周。初終無懈。冶城山巔。楊吳宋元。皆為道觀。明曰朝天宮。蓋道士祀老子之所也。道家者流。其初但尚清靜無為。其後乃稱上通天帝。自漢初不能革秦時諸畤。而渭陽五帝之廟。甘泉泰一之壇。帝皆親往郊見。由是聖王祀天之大典。不掌於天子之祠官。而方士奪而領之。道家稱天。侵亂禮經。實始於此。其他煉丹燒汞。采藥飛昇。符籙禁囗。徵召百神。捕使鬼物諸異術。大率依託天帝。故其徒所居之宮。名曰朝天。亦猶稱上清紫極之類也。嘉慶道光中。宮觀猶盛。黃冠數百人。連房櫛比。鼓舞甿庶。咸豐三年。粵賊洪秀全等。盜據金陵。竊泰西諸國緒餘。燔燒諸廟。囗祀在典與不在典。一切毀棄。獨有事於其所謂天者。每食必祝。道士及浮屠弟子。囗見摧滅。金陵文物之邦。淪為豺豕窟宅。三綱九法。掃地盡矣。原夫方士稱天以侵禮官。乃老子所不及料。迨粵賊稱天以恫囗神而毒四海。則又道士輩所不及料也。  聖皇震怒。分遣將帥。誅殛凶渠。削平諸路。而金陵亦以時勘定。乃得就道家舊區。廓起宏規。崇祀 至聖。暨先賢先儒。將欲黜邪慝而反經。果操何道哉。夫亦曰隆禮而已矣。先王之制禮也。人人納於軌範之中。自有弱齒。己立制防。灑埽沃盥有常儀。羹食肴胾有定位。緌纓紳佩有恆度。既長則教之冠禮。以責成人之道。教之昏禮。以明後別之義。教之喪祭。以篤終而報本。其出而應世。則有士相見以講讓。朝覲以勸忠。其在職則有三物以興賢。八政以防淫。其深遠者。則教之樂舞以養和順之氣。備文武之容。教之大學。以達於本末終始之序。治國平天下之術。教之中庸。以盡性而達天。故其材之成則足以輔世長民。其次亦循循繩矩。三代之士無或敢遁於奇囗者。人無不出於學。學無不衷於禮也。老子之初。固亦精於禮經。孔子告曾子子夏。述老言禮之說至矣。其後惡末世之苛細。逐華而悖本。斲自然之和。於是矯枉過正。至譏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蓋亦有所激而云然耳。聖人非不知浮文末節無當於精義。特以禮之本於太一。起於微者。不能盡人而語之。則莫若就民生日用之常事為之制。修焉而為教。習焉而成俗。俗之既成。則聖人雖沒。而魯中諸儒。猶肄鄉飲大射禮於囗旁。至數百年不絕。又烏有窈冥誕妄之說。淆亂民聽者乎。吾觀江甯士大夫。材智雖有短長。而皆不詭隨以徇物。其於清靜無為之旨。帝天禱祀之事。固已峻拒而不惑。孟子言無禮無學。賊民斯興。今兵革已息。學校斯立。更相與講明此義。上以佐  聖朝匡直之教。下以闢異端而迪吉士。蓋廩廩乎企嚮聖賢之域。豈僅人文彬蔚。鳴盛東南已哉。

永康縣學碑記

孫衣言

三代盛時。自天子之都。以至於比閭族黨。莫不有為學之地。自天子諸侯卿大夫之元子。以至於士庶人。莫不有為學之事。而入學則必釋菜釋奠於先師。師者。教之所由立。道之所由明也。三代聖王。莫不重道而隆師。故荀子曰。君師者。治之本也。曾子曰。君子之行於道路。其有父者可知也。其有師者可知也。師嚴故道尊。道尊故學正。孔子生於周之末世。以匹夫明堯舜禹湯文武之道。著書垂教。為萬世師。至漢之賢君。始為廟以祀。歷魏晉隋唐。而其祀幾囗天下。宋仁宗命郡邑皆得立學。即學以祀孔子。而其事遂迄於今。金華在浙江為東南山郡。永康又為山邑。地瘠而民醇。明正統閒。邑人應士濂嘗以私財獨建縣學。宏治閒。其孫尚端重建之。成化正德間。尚道天澤相繼重葺之。而益儲經費為歲修計。俾子孫兩支分掌其事。蓋四百餘年矣。咸豐辛酉之歲。粵賊擾浙江。破金華。永康亦被寇。學燬於火。至同治癸亥。城始復。今尚端裔孫參申獨建大成殿。尚道裔孫寶時等質常產輸私橐。重建明倫堂。思超振緒滎祖等併力籌辦。閱兩載而告成。永康始脫兵火。邑人士即喁喁向學。可謂知本。而應氏子孫又能承先人之志。以無廢數百年之盛舉。則其尤賢者矣。夫學宮之設。豈徒曰為廟祀以崇我夫子而已哉。蓋孔孟之時。所謂詖辭邪說。陷溺人心者。楊氏而已。墨氏而已。降及後世。亦不過佛氏而已。至今日而蠻荒絕域。自古不通人囗之民。挾其不經之說。縱橫於中國。誘之以貨財。道之以聲色。眩之以奇淫之技。痼之以酖毒之媒。中國之人。趨之若流水。雖儒生學士。或貿然墮其計中。不知其用心之毒。與為禍之深也。則道之不明也甚矣。天下豪傑有智術之士。求所以禦之之方。以為必講富強。利器械。使我之功力足以敵彼。而後可以勝之。而不知其本固在於務學也。夫孔子之學。非有待於他求者也。其人則士農工商之列乎四民者是已。其事則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之存乎五倫者是已。其為書則易禮詩書春秋之著乎五經者是已。而其導之以所從入。則曰義利之辨也。視聽言動之不可以非禮也。是非羞惡之各有其端也。使舉天下之人。懍然於不可無義。不可無禮。不可無羞惡是非。則怪誕不經之說。若糞穢臭腐之不可以一朝居。而又何為靡然從之哉。故吾謂孔子之教不可一日不明於天下。而以救今日之人心風俗。則其事尤切而不可緩。何也。楊也。墨也。佛老也。其亂吾道也。猶依託於吾道也。至今所謂怪誕不經之教。則顯然與孔子為敵。而與今日好利無廉恥之人心。適足以相中而相引。則所以矯而正之者。不可無術矣。今東南甫定。  聖天子方修中興之政。中外士大夫。亦漸有意於儒者之事。蓋人心之窮而將有所轉也。而金華固呂成公王文憲之所講學。陳同甫經世奇才。實產永康。其獨先奮興於學也固宜。而亦可見孔子之道。無日不在人心。而非怪誕不經之教。所得而汨沒之也。是在居民上有學校之事者。倡率而風厲之耳。故不憚極論之以為之說。

擬請郡縣廣行鄉飲酒禮議

陳壽祺

三代之法。有留之百世而可行。行之一日而立效者。鄉飲酒之禮是也。古者聖王知民之聚而不能無爭也。又慮民之勞於囗穫而曠於孝弟也。於是因其農隙。而制為鄉飲酒之禮。以正齒。其時則春秋。及十二月。及三年大比。其主人則鄉大夫黨正州長。其賓介則處士賢者。其坐主人於東南。僎於東北。賓於西北。介於西南。其牲則狗。其樂則工歌鹿鳴之三。閒歌魚麗之三。笙由庚之三。合樂關睢之三。鵲巢之三。尊於房戶之間。羞出東房。洗當東榮。其鄉之大夫士。必來觀禮。一命齒於鄉里。再命齒於父族。三命而不齒。謂鄉之卿大夫士。以年與賓眾賓相次也。不齒者。席於尊東也。周官族師。月吉。則屬民而讀邦法。書其孝弟睦囗有學者。春秋祭酺亦如之。鄭氏注。謂族無飲酒禮。因祭酺而與其民以長幼相獻酬。古文明堂禮。仲秋乃命國醵。蓋不得官物而合錢飲酒。是周時百家以上。皆有飲酒禮。其讀法書賢。視黨正也。古者鄉飲酒禮。罰不敬。撻其背。閭胥。凡事掌其比囗撻罰之事。賈公彥謂鄉飲射之罰。輕者以囗。重者撻。是鄉飲有失禮之罰也。周禮曰。以陽禮教讓。則民不爭。禮記曰。合諸鄉射。教之鄉飲酒之禮。而孝弟之行立矣。孔子曰。吾觀于鄉而知王道之易易也。夫言治者莫不貴教化。言教化者莫不首學校。然後世學校所以教者。無父師少師門塾之法。所以升者。又大異於古鄉舉里選之制。獨鄉飲酒禮。可數為以立德行耳。自周衰禮失。秦棄詩書。漢高帝引兵圍魯。魯中尚弦誦習禮。於是諸儒始得講習飲射。及東京永平二年。迺詔郡國通行鄉飲酒禮於學校。鄭康成儀禮注云。今郡國十月行飲酒禮。漢官儀云。春三月秋九月。習鄉射禮。禮生皆使太學生。太初元年。詔於鄉射月一饗會。應劭曰。漢家饗射。皆假士禮而行之。樂縣笙磬籩俎。皆如士制。是漢時鄉飲射。皆約古州長黨正之禮為之。晉束囗與同業疇人肄修鄉飲之禮。補笙詩以綴不備。唐以後。鄉射廢而鄉飲猶存。貞觀及開元六年。並攽鄉飲酒禮天下。令牧宰每歲十二月行之。選舉志云。鄉貢試已。長吏以鄉飲酒禮會屬僚。牲用少牢。歌鹿鳴之詩。因與耆艾序少長焉。此賓賢序齒。併而為一之始。而禮樂志云。州貢明經秀才進士孝弟旌表者。行鄉飲禮。剌史為主。季冬正齒位。縣令為主。則固秩然分矣。宋囗化三年。禮院詳定鄉飲儀。不果行。政和三年。改州郡鹿鳴宴為鄉飲酒。紹興十三年。從禮部言。取明州已行鄉飲儀制。與比部郎林保所奏定規式。參酌修具。鏤板頒行。其制兼有約束九事。十七年。國子監請令郡縣科舉之年。行於庠序。二十六年。詔行於里社者聽。明初鄉飲禮。詔天下每歲再行。洪武二十五年。再定圖式。坐席別三等。聽律責頑民。其法轉煩苛而不可用。頗與古經違異。然吾嘗觀漢以來循吏儒林師古之效矣。韓延壽之守東郡也。修治學官。春秋鄉射。陳鐘鼓管弦。盛升降揖讓。三歲斷獄太減。為天下最。伏湛之在平原也。造次必於文德。以為禮樂政化之首。顛沛猶不可違。

建武五年。奏行鄉飲禮。遂施行之。李忠之守丹陽也。起學校。修禮容。春秋鄉飲。選用明經。郡中向慕。秦彭之守山陽也。敦明庠序。每春秋饗射。修升降揖讓之儀。百姓遵奉。莫有欺犯。鮑德之守南陽也。修起橫舍。備俎豆黻冕。行禮奏樂。尊饗國老。宴會諸儒。百姓觀者咸勸服。劉昆之在陳留也。教授生徒。饗射備典儀。以素木瓠葉為俎豆。桑弧蒿矢以射菟首。縣宰每率吏屬觀之。裴耀卿之刺宣州也。與百姓行禮奏樂。至白華華黍由庚南陔等章。言孝子養親及囗物遂性之義。或有泣者。李栖筠之刺常州也。大起學校。堂上畫孝友傳示諸生。為鄉飲禮。登歌降飲。人人知勸。變俗移風其效如此。且夫是禮之所以善於變俗移風者。何也。人性雖殊。莫不固有其仁義之本。人情雖戾。莫不屈意於禮法之場。今自賓主相接。介僎相輔。先禮後財。非為飲食。則知尊讓而不爭。盥洗揚觶。拜至拜洗拜受拜送。則知絜敬而不慢。坐立有等。則尊長之義明。加豆有數。則養老之義著。主人速賓及介。拜賓及介。與眾賓有差。則貴賤之義別。揖讓獻酬之節。賓介眾賓。繁省不同。則隆殺之義辨。工告樂備。乃立司正。則知能和樂而不流。賓主迭酬。少長以齒。終於沃洗者。則知能弟長而無遺。朝不廢朝。暮不廢夕。節文終遂。則知能安燕而不亂。尊讓不爭。絜敬不慢。尊長明。養老著。貴賤別。隆殺辨。和樂而不流。弟長而無遺。安燕而不亂。故囗爭暴亂之禍由此息。而入孝出弟之行由此立。此皆束人於禮樂之域。而導之正身安國之塗。是以其教易成也。今民之失其道久矣。邪說詖行日興。奸慝莠秕日蔓。棄忠信。作譸張。私妻孥。薄父母。蔑長幼之序。隳尊卑之防。彊陵弱。眾暴寡。訟獄蕃。鬨爭恣。冶南之俗尤好囗。殺人如刈菅。然急則鬻尸買凶。善者不能自脫於網羅。惡者益肆其牙爪。縱之則狼吞。捕之則狐竄。有司患其然也。非有叛亂之跡。盜賊之蹤。動臨兵旅。雞狗驚擾。累月窮年。莫得要領。抱薪救火。政胡以平。然而欲正其本。惟有制之以道。返之於禮教而已矣。禮教之上下相親。長幼相愛。使民有所觀感而興起者。莫若鄉飲。語曰。以言教者訟。以身教者從。夫朔望讀法。旗亭懸令。雖皆示民之則。不如使民以身自納於軌物之中之為愈也。學者與士大夫不急於修身盡職。而日事博奕娛戲。以翫歲愒日。武生不知詩書。而往往武斷鄉曲以撓官法。亦不如閑之威儀揖讓之節之為愈也。今會典鄉飲酒禮。文具而已。自順天府庠外。莫之施行。又古者黨五百家有庠。今舉縣人戶不啻百之一。庠不足以容。取近遺遠。則四郊之民。末由囗習於禮。誠令三年貢士之歲。輒以鹿鳴宴為鄉飲禮。又令天下學校。及四郊里社百家以上。皆行鄉飲。略仿周官州長黨正族師之意。而參用禮經會典之儀。為之規約。郡中。守為主人。州縣。牧令主之。四郊。丞分主之。耆年致仕德望懋著者為大賓。處士賢者為介與三賓。餘為眾賓。教職為司正。生員為贊禮執事。設樂設饌設律案。

其儀式依  大清會典。其坐序依  大清會典律例。高年有德者居上。高年囗篤者並之。以次齒列。違者論笞如律。其有曾違條犯法之人。列於外坐。不得紊越正席。違者以違制論如令。歲以孟春孟冬行之。其酒肴庀具。仿古者閭供祭器。黨共射器。州共賓器。鄉共禮器。毋致奢靡。素豫擇賢宿戒肄儀。及期。官長親率鄉人行事。無失度數。無視虛文。上下相親。長幼相愛。父兄之率先也順。子弟之觀摩也深。既有以生其遜悌之心。而消其粗鄙桀騖之氣。又可以察其鄉之賢否。因立鄉正族正而寄之。以別淑慝之宜。如此而焉有獄不息俗不成者哉。近奉  明詔。令天下舉行保甲法。聯俗詰奸。至為明密。若復囗行鄉飲酒禮。以通物情。以寓教化。且甲長之中。即可舉為賓介。擇為鄉正族正。無爵秩名器之授。而有官司尊敬之榮。二法相輔。百姓孰不樂勸相從。久而不倦者哉。故曰行之而立效者此也。或曰。獷悍之民。當用威嚴。不可純用德禮。不知文翁改蜀地蠻夷之風。長公除穎川怨之路。禮教之於以化民成俗。曷嘗不捷如影響乎。夫以周官之法。迂闊難行。而韓延壽伏湛李忠秦彭鮑德劉昆裴耀卿李栖筠等所為。垂諸青史。豈欺人也哉。世俗即不欲高論三代。獨奈何不求漢以來故事。而一試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