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審自得也。〔疏〕舉,皆也。勸,勵勉也。沮,怨喪也。榮子率性懷道,警然超俗,假令世皆譽讚,亦不增其勸獎,率土非毀,亦不加其沮喪,審自得也。
定乎內外之分,
〔註〕內我而外物。
〔疏〕榮子知內既非我,外亦非物,內外雙遣,物我兩忘,故於內外之分定而不武也。
辯乎榮辱之境,
〔註〕榮己而辱人。
〔疏〕忘勸沮於非譽,混窮通於榮辱,故能反照明乎心智,玄鑒辮於物境,不復內我而外物,榮己而辱人也。
斯已矣。
〔註〕亦不能復過此。
〔疏〕斯,此也。已,止也,宋榮智德止盡於斯也?
彼其於世未數數然也。
〔註〕足於身,故問於世也。
〔疏〕數數,猶汲汲也。宋榮率性虛淡,任理直前,未嘗運智推求,役心為道,柄身物外,故不汲汲然者也。雖然,猶有未樹也。〔註〕唯能自是耳,未能無所不可也。〔疏〕樹,立也。榮子拾有證無,溺在偏滯,故於無待之心,未立逍遙之趣,智尚虧也。
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
〔註〕泠然,輕妙之貌。
〔疏〕姓列,名禦寇,鄭人也。與鄭繡公同時,師於壺丘子林,著書八卷。得風仙之道,乘風遊,#22泠然輕舉,所以稱善也。
旬有五日而後反。
〔註〕苟有待焉,則雖御風而行,不能以一時而周也。
〔疏〕旬,十日也。既得風仙,遊行天下,每經一十五日回反歸家,未能無所不乘,故不可一時用#23也。
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
〔註〕自然御風行耳,非數數然求之也。
〔疏〕致,得也。彼列禦寇得於風仙之福者,蓋由炎凍無心,虛懷任運,非關役情取拾,汲汲求之。欲明為道之要,要在忘心,若運役智慮,去之遠矣。
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
〔註〕非風則不得行,斯鈴有待也,唯無所不乘者無待耳。
〔疏〕乘風輕舉,雖免步行,非風不進,猶有須待。自宰官已下及宋榮、禦寇,歷舉智德優劣不同,既未洞忘,咸歸有待。唯當順萬物之性,遊變化之塗,而能無所不成者,方盡逍遙之妙致者也。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遊元窮者,彼且惡乎待哉。
〔註〕天地者,萬物之總名也。天地以萬物為體,而萬物又以自然為正,自然者,不為而自然者也。故大鵬之能高,斥鵲之能下,樁木之能長,朝菌之能短,几此皆自然之所能,非為之所能也。不為而自能,所以為正也。故乘天地之正者,即是順萬物之性也;御六氣之辮者,即是遊變化之塗也;如斯以往,則何往而有窮哉。所遇斯乘,又將惡乎待哉。此乃至德之人玄同彼我者之逍遙也。苟有待焉,則雖列子之輕妙,猶不能以無風而行,故叉得其所待,然後逍遙耳,而況大鵬乎。夫唯與物冥而循大變者,為能無待而常通,豈#24自通而已哉。又順有待者,使不失其所待,所待不失,則同於大通矣。故有待無待,吾所不能齊也;至於各安其性,天機自張,受而不知,則吾所不能殊也。夫元待猶不足以殊有待,況有待者之巨細乎。
〔疏〕天地者,萬物之總名。萬物者,自然之別稱。六氣者,季頤云:平旦朝霞,日午正陽,日入飛泉,夜半沆溼也#25,天地二氣為六氣也。又杜預云:六氣者,陰陽風雨晦明也。又支道林云:六氣,天地四時也,辮者,變也。惡乎,待#26於何也。言無待聖人,虛懷體道,故能乘兩儀之正理,順萬物之自然,御六氣以逍遙,混群靈以變化。苟元物而不順,亦何往而不通哉。明朝徹於元窮,將於何而有待者也。
故曰,至人無己,
〔註〕無己,故順物,順物而至#27矣。神人元功,
〔註〕夫物未嘗有謝生於自然者,而叉欣賴於針石,故理至則迸滅矣。今順而不助,與至理為一,故元功。
聖人元名。
[註〕聖人者,物得性之名耳,未足以名其所以得也。
〔疏〕至言其體,神言其用,聖言其名。故就體語至,就用語神,就名語聖,其實一也。詣於靈極,故謂之至,陰陽不測,故謂之神;正名百物,故謂之聖也。一人之上,其有此三,欲顯功用名殊,故有三人之別。此三人者,則是前文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辮人也。欲結此人元待之德,彰其體用,反言故日耳。
堯讓天下於許由,
〔疏〕堯者,帝譽之子,姓伊祁,字放助,母慶都,譽感赤龍而生,身長一丈,兌上而豐下,眉有八彩,足履翼星,有聖德。年十五,對唐侯,二十一,代兄登帝位,都平陽,號曰陶唐。在位七十二年,乃授舜。年百二十八歲崩,葬於陽城,謐日堯。依謐法,翼善傳聖曰堯,言其有傳舜之功也。許由,隱者也,姓許,名由,字仲武,穎川陽城人也。隱於箕山,師於齧缺,依山而食,就河而飲。堯知其賢,讓以帝位。許由聞之,乃臨河洗耳。巢父飲犢,牽而避之,曰:惡吾水也。死後,堯封其墓,鎰日箕公,即堯之師也。
曰:日月出矣,而燸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而降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
〔疏〕嬌火,猶炬火也,亦小火也。神農時十五日一雨,謂之時雨也。且以日月照燭,詛假炬火之光;時雨滂池,元勞浸灌之澤。堯既搖謙克讓,退己進人,所以致此之辭,盛推仲武也。
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尸之,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
〔疏〕治,正也。尸,主也。致,與也。堯既師於許由,故謂之為夫子。若仲武立為天子,宇內鈴致太平,而我猶為物主,自視缺然不足,請將帝位讓與賢人。
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
〔註〕夫能令天下治,不治天下者也。故堯以不治治之,非治之而治者也。今許由方明既治,則無所代之。而治實由堯,故有子治之言,宜忘言陝尋其所況。而或者遂云:治之而治者,堯也;不治而堯得以治者,許由也。斯失之遠矣。夫治之由乎不治,為之出乎元為也,取於堯而足,豈借之許由哉。若謂拱默乎山林之中而後得稱無為者,此莊老之談所以見棄於當塗#28者。自鈴於有為之域而不反者,斯之由也。
〔疏〕治,謂理也。既,盡也。言堯治天下,久以昇平,四海八荒,盡皆清謐,何勞讓我,過#29辭費。然睹莊文則貶堯而推許,尋郭註乃劣許而優堯者,何耶?欲明放勛大聖,仲武大賢,賢聖二塗,相去遠矣。故堯負康汾陽而喪天下,許由不夷其俗乎#30獨立高山,圓照偏溺,斷可知矣。是以莊子援禪讓之迸,故有嬌火之談;郭生察元待之心,更致不治之說。可謂探微索隱,了文合義,宜尋其旨況,元所稍嫌也。
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
〔註〕夫自任者,對物而順物者與物元對,故堯元對於天下,而許由與稷契為匹矣。何以言其然邪?夫與物冥者,故群物之所不能離也。是以元心玄應,唯感之從,汎乎若不繫之舟,束西之非己也,故元行而不與百姓共者,亦元往而不為天下之君矣。以此為君,若天之自高,實君之德也。若獨亢然立乎高山之頂,非夫人有情於自守,守一家之偏尚,何得專此。此故俗中之一物,而為堯之外臣耳。若以外臣待乎內主,斯有為君之名而元任君之實也。
〔疏〕許由偃賽箕山,逍遙穎水,擅躁榮利,厭穢聲名。而堯殷勤玫請,猶希代己,許由若高九五,將為萬乘之名。然實以生名,名從實起,實則是內是主,名便是外是賓。拾主取賓,喪內求外,既非隱者所尚,故云吾將為賓也。
鹪鷓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
〔註〕性各有極,苟足其極,則餘天下之財也。
〔疏〕鹪鵪,巧婦烏也,一令工雀,一名女匠,亦名桃蟲,好深處而巧為巢也。偃鼠,形大小如牛,亦黑色,獐腳,腳有三甲,耳似象耳,尾端白,好入河飲水。而烏巢一枝之外,不假茂林;獸飲滿腹之餘,無勞浩汗。況許由安玆蓬華,不顧金闈,樂彼蔬食,詛勞玉食也。
歸休乎君,予元所用天下為。
〔註〕均之無用,而堯獨有之。明夫懷豁者無方,故天下樂推而不厭。
〔疏〕予,我也。許由寡欲清康,不受堯讓,故謂堯云:君宜速還黃屋,歸反紫微,禪讓之辭,宜其休息。四海之尊,於我元用,九五之貴,予何用為。
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註〕庖人尸祝,各安其所司;烏獸萬物,各足於所受;帝堯許由,各靜其所遇;此乃天下之至實也。各得其實,又何所為乎哉?自得而已矣。故堯許之行#31雖異,其於逍遙一也。
〔疏〕庖人,謂掌庖廚之人,則今之太官供膳是也。尸者,太廟中神主也;祝者,則今太常太祝是也;執祭版對尸而祝之,故謂之尸祝也。樽,酒器也。俎,肉器也。而庖人尸祝者,各有司存。假令膳夫懈怠,不肯治庖,尸祝之人,終不越局濫職,棄於樽俎而代之宰烹;亦猶帝堯禪讓,不治天下,許由亦不去彼山林,就玆帝位;故《註》云:帝堯許由各靜於所已。
肩吾問於連叔曰:吾聞言於接輿,
〔疏〕肩吾連叔,並古之懷道人也。接輿者,姓陸,名通,字接輿,楚之賢人隱者也,與孔子同時。而佯狂不仕,常以躬耕為務,楚王知其賢,聘以黃金百鎰,車駟二乘,並不受。於是夫負妻戴,以遊山海,莫知所終。肩吾聞接輿之言過無準的,故問連叔,詢其義旨。而言吾聞言於接輿者,聞接輿之言也。莊生寄三賢以明堯之一聖,所聞之狀具列於下文也。
大而元當,往而不反,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元極也。
〔疏〕所聞接輿之言,怖#32弘而元的當,一往而陳梗栗,曾無反覆可尋。吾竊聞之,驚疑怖恐,猶如上天河漢,迢遞清高,尋其源流,略元窮極也。
大有逕庭,不近人情焉。
〔疏〕逕庭,猶過差,亦是直往不顧之貌也。謂接輿之言,不偶於俗,多有過差,不附世情,故大言不合於理耳也。
連叔曰:其言謂何哉?
〔疏〕陸通之說其若何?此則反質肩吾所聞意謂。
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33約若處子。
〔註〕此皆寄言耳。夫神人即今所謂聖人也。夫聖人雖在廟堂之上,然其心元異於山林之中,世豈識之哉。徒見其戴黃屋,佩玉重,便謂足以纓紼#34其心矣;見其歷山川,同民事,便謂足以憔悴其神矣;豈知至至者之不虧哉。今言王德之人而寄之此山,將明世所元由識,故乃託之於絕垠之外而推之於視聽之表耳。處子者?不以外傷內。
〔疏〕藐,遠也。《山海經》云:姑射山在寰海之外,有神聖之人,戢機應物。時須揖讓,即為堯舜;時須干戈,即為湯武。綽約,柔弱也。處子,未嫁女也。言聖人動寂相應一則空有並照,雖居廊廟,元異山林,和光同塵,在染不染。冰雪取其潔冷,綽約譬以柔和,處子不為物傷,姑射語其絕遠。此明堯之盛德,窈冥玄妙,故託之絕垠之外,推之視聽之表。斯蓋寓言耳,亦何鈴有姑射之實乎,宜忘言以尋其所況。此即肩吾迷己昔聞以答連叔之辭者也。
不食五穀,吸風飲露。
〔註〕俱食五穀而獨為神人,明神人者非五穀所為,而特稟自然之妙氣。
〔疏〕五穀者,黍稷麻菽麥也。言神聖之人,降生應物,挺淳粹之精靈,稟陰陽之秀氣。雖順物以資待,非五穀之所為,託風露以清虛,豈四時之能變也。
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
〔疏〕智照靈通,元心順物,故曰乘雲氣。不疾而速,變現元常,故日御飛龍。寄生萬物之上而神超六合之表,故曰進乎四海之外也。
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
〔註〕夫體神居靈而窮理極妙者,雖靜默閒堂之裹,而玄同四海之表,故乘兩儀而御六氣,同人群而驪萬物。苟元物而不順,則浮雲斯乘矣;元形而不載,則飛龍斯御矣。遺身而自得,雖淡然而不待,坐忘行忘,忘而為之,故行若曳桔木,止若聚死灰,是以云其神凝也。其神凝,則不凝者自得矣。世皆齊其所見而斷之,豈嘗信此哉。
〔疏〕凝,靜也。疵癘,疾病也。五穀熟,謂有年也。聖人形同桔木,心若死灰,本迸一時,動寂俱妙,凝照港通,虛懷利物。遂使四時順序,五穀豐登,人元災害,物元夭枉。聖人之處世,有此功能,肩吾未悟至言,謂為狂而不信。
連叔曰:然。瞽者元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元以與乎鐘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35哉?夫知亦有之。
〔註〕不知至言之極妙,而以為狂而不信,此知之聾盲哉。
〔疏〕瞽者,謂眼無吠縫,冥冥如鼓皮也。聾者,耳病也。盲者,眼根敗也。夫目視耳聽,蓋有物之常情也,既瞽既聾,不可示之以聲色也。亦猶至言妙道,唯懸解者能知。愚惑之徒,終身未悟,良由智障盲閤,不能照察,豈唯形質獨有之耶。是以聞接輿之言,謂為狂而不信。自此已下,是連叔答肩吾之辭也。
是其言也,猶時女也。
〔註〕謂此接輿之所言者,自然為物所求,但知之聾盲者謂無此理。
〔疏〕是者,指斥之言也。時女,少年處室之女也。指此接輿之言,猶如窈窕之女,綽約凝潔,為君子所求,但智之聾盲言謂無此理也。
之人也,之德也。將旁磚萬物以為一,世薪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
〔註〕夫聖人之心,極兩儀之至會,窮萬物之妙數9故能體化合變,元往不可,旁磚萬物,元物不然。世以亂故求我,我無心也。我苟元心,亦何為不應世哉。然則體玄而極妙者,其所以會通萬物之性,而陶鑄天下之化,以成堯舜之名者,常以不為為之耳。熟弊弊焉勞神苦思,以事為事,然後能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