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禁屋(2)

林娜缓缓地摇了摇头,强烈的预感在告诉她:这件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她把那张信条展开,隐约看见上面写着大段的文字,于是她快步来到了客厅中,就着灯光阅读起来。

男子也跟到了客厅中,迫不及待地追问:“这上面写了什么?”

林娜抬眼瞥了对方一眼,反问道:“你叫刘洪?”

男子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林娜略一扬手:“这是写给我们俩的信,上面有你的名字。”

男子蹙起眉头,把脑袋凑了过来。当他一行行地阅过那信上的内容时,他的神色变得越来越沉重,林娜亦是如此,因为那信上写道:

林娜、刘洪: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们一定会觉得很奇怪,自己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当然我是知道这答案的,不过这答案已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了。你们此时需要迫切关心的,是怎样从这屋子中逃出去。

关于这样一间屋子,你们都很清楚,一年前这里发生过什么:一对祖孙曾在你们刚刚待着的房间里相依为命——六十多岁的老人和三岁的男孩。在去年夏天的高温中,老人突发脑溢血,这使得他在某天夜里躺下后,便再也没能起来。男孩失去了照料,他被困在了那个房间中,承受着饥渴与恐惧的煎熬。他太小了,根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所能做的只有不停地哭泣,哭累了睡会儿,醒来了再哭,直到他再也没有力气发出声音……

当时在那个房间中,男孩不可能具备任何的自救能力,他脱困求生的所有希望都存在于那房间之外。

三岁应该正是在父亲怀里撒娇的年龄,可是那男孩的父亲却在哪里?他把老人和孩子安置在这个冷漠的城市楼群中,竟然许久连电话也不打一个。男孩哭泣的时候一定叫过无数次的‘爸爸’,刘洪,你却最终也没有出现。

即使这样,男孩也并非毫无生机。有个女孩正住在这个房间的对面,在同一片屋檐下,仅仅隔着狭小的客厅。这个女孩自然就是你,林娜。在那个寂静的夜晚,你一定听到了孩子哭泣声,只要你去过问一下,这孩子的命运便会完全不同。但是你没有去。

男孩就这样在绝望中一点一点耗去了他的生命,一朵稚嫩的花儿尚未开放,便在这个冷漠和残酷的世界中凋敝了。在他最后的那些时刻,他所需要的帮助是如此的简单,简单得就像给花儿浇上一杯水,可就是这杯水却没有任何人来给予他。

面对男孩的死亡,所有的人都感到痛惜,可是,又有谁认真思考过那孩子夭折的原因呢?

我希望能改变人们的想法,让人们感受到真正的震撼——就从你们两人开始。

如果必须有人为男孩的死付出代价,我想不出谁会比你们俩人更加合适。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们将陷入当时男孩所处的困境中,这就是我给你们的惩罚。

这套屋子有两个门通往外界,一个在客厅中,一个在阳台上。现在那里都装上了厚重的防盗门,不仅打不开,而且有着良好的隔音效果。林娜,你屋子里的窗户被木板给封死,如果没有工具,你们是不可能撬开那些钉子的。至于另外一个房间阳台上的窗户,虽然没有封上,但我也换了坚固的钢化玻璃,而且嵌入了墙体中,所以你们已经没有任何出口可以逃生了。

你们和外界的联系也基本上被切断。我留下了一部手机。不过刘洪,既然一年前你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打回来,那我现在有什么理由让你能够将电话打出去呢?所以我焊死了手机的拨号键,这个手机只能接听,却无法拨出。

屋子里没有任何食物,供水也被切断了。好了,你们就是处于这样一个困境中。惩罚已经开始,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你们就慢慢去体会那种孤独、无助、绝望相交杂的恐怖滋味吧。

林娜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抬起头,怯然地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刘洪。

刘洪也在看着她,脸上同样是一副难以描述的尴尬神情,半晌之后,他才苦笑了一下,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女孩……和他们合租的女孩。”他的声音嘶哑,像是从嗓子里艰难挤出的一样。

林娜被对方话语中的悲痛情绪沉沉地击中了,她的鼻子一酸,泪水随即涌了出来。

“你听见了孩子的哭声……你都没有去看一眼,最后,最后孩子就是死在房间门口!”刘洪愤然瞪大了眼睛,露出了眼底的血丝。

对方的责备反而大大驱散了林娜心中的愧疚感,她止住泪水,颇不服气地反问道:“你怪我?那你自己呢?你把他们扔在这里不管不问,我都从来没见你来看过他们。”

“我怎么没来过!”刘洪的情绪有些激动,嗓门也突然大了起来,“我来的时候你不在而已!”

“那几天如果你能打个电话过来,你儿子也不会死。”林娜冷冷地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显然是揭开了刘洪心中最痛苦的伤疤,他愣了一下,随即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我怎么会想到那么多?!我的父亲和儿子都惨死在这个房间里,你知道我什么心情?!你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在外面辛苦奔波,都是为了谁?!你们有什么资格来谴责我?”

林娜看到对方手舞足蹈、情绪失控的样子,心里禁不住有些害怕,往后退开了两步。刘洪却紧跟着逼上来,一挥手抢过了她手中的信条,然后几把撕得粉碎,继续吼道:“惩罚我?你凭什么?!你自己又是什么东西?”

刘洪仰起头,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扫了一圈,似乎是由于找不到发泄的目标,他的情绪变得愈发癫狂,居然跑到客厅门口,用拳头捶砸着那厚重的铁门:“你是什么混蛋……要惩罚我?!你们为什么不惩罚自己!”

林娜此时吓得远远地退在一旁,不敢再说任何话。而刘洪仍没有发泄完,又开始用脚去踢那铁门。他和林娜一样,醒来时脚上都是光光的,没有鞋袜。此时肉脚与铁门相撞,虽然力大,也只能发出一些轻微的沉闷声响。

这些轻微的声响却一下一下重重地砸在了林娜的心头。她痛苦而又恐惧地抽泣着,想要上前拉开对方可又鼓不起足够的勇气。

好在刘洪终于自己平静了下来。也许是累了,也许是疼了,他停止了向铁门的踢砸,然后颓然瘫坐在地上。他把脑袋埋在双臂中,肩头微微耸动着,喉咙里闷压着似有似无的呜咽声。

林娜看着不远处的这个男子,眼神中的畏惧渐渐转化出了一些同情。她慢慢地走上前,在对方面前蹲下,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胳膊。

刘洪先把脑袋在臂弯中蹭了蹭,用衬衫擦去了眼角的泪水。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林娜,女孩咬着嘴唇不说话,但目光清澈,令人平静。

刘洪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的情绪看起来已经恢复正常。

“好了,我们不要再互相指责,还是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吧。”他一边说,一边扶着墙缓缓地站了起来,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脸上出现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

林娜注意到他的右脚因为刚才的癫狂举动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青肿,不禁关切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刘洪摇摇头,他四下观察了片刻,然后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林娜的房间。

林娜也跟了进来,她首先摸向了墙上的电灯开关,但随即失望地嘟囔了一声:“这个屋的灯也不亮。”

“这应该是那个家伙设计好的。”刘洪略想了一会,恨恨地说道,“两间屋子里都没有灯,我们就没有办法通过灯光向外界发出求救信号了。”

说话间,刘洪已经来到了窗口,他扬手拉开窗帘,露出了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木板。这些木板遮住了窗口的玻璃,完全阻断了屋内外的视线。

“他妈的,他还真把这里的窗户封住了。”刘洪骂骂咧咧地用手去扒拉那些木板,但他显然是徒劳的,这些木板被牢牢地钉在了墙上,纹丝不动。

刘洪很快就放弃了。“去那边看看吧。”他有些丧气地说道。

所谓那边,指的自然就是对面的屋子,也就是一年前那桩惨剧的发生地。这间屋子比林娜的小屋要大一些,屋外便是阳台,只要能到达阳台上,那么两人便足以向外界呼救了。

然而正如那信条上所说,通往阳台的出口也被安装了厚重的防盗门,并且同样锁得死死的。整套屋子里只有和阳台相邻的那扇窗户还留给被困者一丝希望。

这扇窗户没有被钉上木板,因此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外面的情形。此时正值深夜时分,对面的楼上漆黑一片,林娜在如此的境地看到如此的情形,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毫无生机。

不过很快她又心中一动,颇期待地说道:“只要等到天亮,对面楼上的人或许能够看到我们。”

刘洪站在窗后往外眺望了一眼,漠然摇头道:“相距太远了,恐怕看不清楚……而且就算有人看到了又怎么样?他们根本不会想到我们是被困在这里。必须想办法到阳台上才行。”他一边说,一边试着用手推了推面前的玻璃。

这是老式的外推窗户,但受力后却没有一点松动的感觉。刘洪定睛一看,才发现铁制的窗框都已和深嵌在墙壁中的窗架焊死在一起了,绝无可能用正常的方式打开。

刘洪屈起指关节在玻璃上用力敲了两下,声音沉闷,触感也是既硬且厚,他皱了皱眉头,对身旁的林娜说道:“你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我们得把这玻璃砸开。”

林娜会意,在屋子里四下搜寻着。片刻后,刘洪便听她在客厅中叫起来:“你来看看这个东西行不行?我搬不动。”

刘洪拖着伤脚来到了客厅,只见角落中有个四四方方的东西,竟是一个小小的保险箱。这箱子虽然不大,但通体都是由钨钢合金制成,颇为沉重,刘洪使足力气方才把它抱了起来。林娜见状,主动上来搭了把手,她力气虽然不大,但两个人分担毕竟可以轻松很多。他们一路把箱子抬到了大屋的窗户前,刘洪稍歇了口气,说道:“你听我的口令,我数到三的时候,我们就一起把箱子砸到玻璃上。”

林娜点点头,俩人慢慢聚起力量,并在“三”字发出的同时奋力将保险箱推了出去,坚硬的箱体撞在窗户上,发出一声闷响,但那玻璃只是微微颤了两下,竟然丝毫未损。

两人撤开一步,躲开了弹回来的保险箱。保险箱落在地上,将木质地板砸出了一道凹槽。

“没用的。”林娜失望至极地摇了摇头,“他没有骗我们,这是钢化玻璃,砸不碎的。”

刘洪的脸色也像死灰一般沉了下来,两人面面相觑了会儿,然后又不约而同地茫然四顾。夜色幽暗,屋子里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一种孤独和恐惧的感觉在这份静谧中弥漫开来,冷飕飕地渗入了他们的肌肤。

信条上描述的情形终于如此真实地展现在了他们的面前。残酷的、令人绝望的情形。

林娜只觉得一阵阵的冷汗泛遍了全身。这间封闭的屋子突然间变得如此的闷热,密不透风,几乎令人无法喘息。她添了添干涩的嘴唇,用颤抖的声音问刘洪:“我们……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刘洪没有回答,他扑到床前,拿起了之前被他丢下的那只手机。他用手指在手机上胡乱按了几下,然后气恼地将手机重新摔回了床上。林娜连忙过去把手机拿起,很快她便知道了对方气恼的原因:除了接听按钮之外,手机键盘上其它的键都被焊死了,正如那信条上所说的一样。

刘洪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忍着伤脚的疼痛快步扎进了卫生间里。林娜愣了一会儿,放下手机,也惶惶然跟过去。走到门口时,却见刘洪双手撑在水池沿上,正缓缓地转过头来,他眼中泛满血丝,脸上则是一副骇人的绝望神情,一种嘶哑的、非人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挤了出来:“……没有水,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这屋子里没有水……他,他是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林娜的心蓦地一沉,愈发觉得胸口憋闷得难受。咽喉之间更是火辣辣的,似乎要冒出烟来。她很清楚刘洪的话意味着什么:在这样一个酷热的盛夏中,如果断了饮水,他们的生命便已处在岌岌可危的悬崖边缘了。

“为什么?”林娜的话语中带出了一丝哭腔,“他为什么要这样?”

“惩罚。”刘洪瞪眼看着林娜,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他已经说了,这是惩罚……我的儿子是被活活渴死的,所以我们也要面对同样的苦难。”

“我不是故意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林娜流出委屈的泪水,“他到底是什么人?”

刘洪茫然地怔了片刻,忽然问道:“你一直都住在这个屋子里吗?”

林娜凄然苦笑了一下,摇头道:“怎么可能?出事的当天我就搬走了……你知道,那副场景实在是太可怕了。我只想远远地逃开,永远也不要回来。”

“那你现在怎么会在这里的?”刘洪继续追问。

“我不知道。”林娜再次努力思索着,但还是毫无头绪,“我下班后好像是喝醉了,醒来时就出现在原来住的那张床上。”

刘洪点点头,沉思了片刻,说道:“我的记忆也是到下班之后。我加班走得很晚,离开公司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在经过一个地下的过街通道时,我感到身后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但还没来得及回头查看,后脑勺就被重重地打了一下。以后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直到你进入那个房间,把我从床下救了出来。我刚才看了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多钟。这倒是吻合的,我们都没有昏迷太久。”

“这是有预谋的。你看现在的屋子……还有我们的行踪,他一定准备了很久。”林娜抱着自己的肩膀,越想越觉得可怕,她睁大眼睛,颇可怜地看着刘洪,“要不我们再去试试吧,也许多砸几次,那窗户可以被砸开的。”

刘洪断然摇了摇头:“不可能。”话音刚落,他的眼角忽然跳动了一下,又兴奋地说道:“我倒有个主意,或许能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