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韩梦高兴地说:“谢谢王妈!”伸手抓起一只大蟹:“你是我的最爱!”

王妈高兴地摸了摸韩梦的脸,说:“你呀,长得越来越像你妈妈了!”

“真的吗?”

“就连脾气都一样,倔!”

韩梦朝着父亲一挺胸脯,说:“爸,我也要像妈妈一样,拿南丁格尔奖!”

“那可不是一个‘倔’字就能拿到的。”

“爸爸对我真的那么没信心吗?”

“哪儿能呢!必须有!”

韩梦搂住了父亲,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谢谢爸爸!”

“调皮鬼!”韩程中幸福地笑起来,又随口问:“听说,你们几个新分配来的大学生今天都聚齐了,还挺热闹的?”

韩梦一怔,随之脸上的笑容不见了,问:“你听谁说的?”

韩程中蓦地意识到了什么,迟疑片刻,吃了只虾,打岔道:“嗯,这基围虾挺新鲜的,味道也不错!你和你妈妈的口味一样,什么虾呀蟹呀,一见就不要命地吃。”

韩梦瞪了他一眼:“爸,你别打岔,是不是苗阿姨跟你说的?”

韩程中只好硬着头皮搪塞,反问:“怎么了?她以后就是你的直接领导了。”

“我不喜欢她!她也是护士,当年她明明知道妈妈在抢救那个病人的时候是违规操作的,可为什么不拦住?”

韩程中心里暗暗吃惊,原来这么多年里,女儿心中一直还有这样一个结!想着,他便替苗玉珍解释道:“爸爸告诉你,她拦了,可你妈妈不听。”

“托词!”

韩程中不满地瞪了女儿一眼:“笑笑呀,你不了解实际情况。你妈妈说你轴,你还真是轴!”

韩梦叫起来:“爸,你干吗老是向着一个外人?”

“她不是外人。”

韩梦:“不是外人是什么?您回答啊!”

韩程中一时语塞:“是,她……她是你妈妈最好的朋友,是打小就喜欢你、疼你、爱你的苗阿姨啊!”

“您不要避重就轻,我都听到了,她当你一个人的面时,不叫你院长,而是直呼你的名字!”

说完,韩梦起身跑回了自己的卧室。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厚厚的《护士日志》,含着热泪轻轻地抚摸着。这是她十八岁那年,爸爸送给她的一件特殊的生日礼物。

韩梦把《护士日志》紧紧地抱在怀里,纤细的手微微颤抖着翻开扉页,何佳宁娟秀的笔迹展现在眼前:

“当你的人生目标出现了那个提灯女神——南丁格尔时,你便会选定与她相同的职业,这个既承载人类高风险又饱含人间最温情的职业。这个职业让你成为一个拉开人生帷幕的人,也成为一个拉上人生帷幕的人,因为,任何人的一生都无法拒绝你这个以触摸他人生命为己任的护士,这个用洁白的口罩蒙着面却让微笑永远闪动在双眸中的白衣天使……”

轻轻的敲门声把她惊回到现实中。韩梦抹去热泪为父亲打开了房门。

韩程中看出她眼眶红红的,慈祥地问:“你又在看你妈妈的日志吧?”

韩梦点头:“是。读了妈妈的日志,我对人性会有更加深刻的理解,也许,那就是一种神圣的精神吧。”

韩程中微微一笑:“女儿说得不错。精神的力量有时能够超越生命的极限,当一个医护人员几乎每天都要和这种极限较劲。你懂吗?”

韩梦茫然地摇摇头。韩程中接着说:“等你当了一名真正的护士,你就会慢慢懂的。”

韩梦仰起头望着父亲:“爸,我知道你来找我,不光是要跟我谈什么精神力量的吧?”

韩程中苦笑了一下:“没错。爸爸想打开你心中的那个结。”

韩梦说:“爸,你不用劝我。其实我的心里也很矛盾。自妈妈走后,是苗阿姨经常来关心我,照顾我,我很感激她。可不知怎么,我一想到妈妈的死,心里就怎么也迈不过去那个坎。不过,爸,你别担心,其实,我不恨她,我只是讨厌她。要说恨,我只恨一个人!”

“谁?”

韩梦眼睛眨了眨,把目光投向窗外,双唇狠狠地咬在一起。窗外漆黑一片。她仿佛看到了妈妈墓前的那个梳长辫子的小女孩,就是她和她那个可恶的妈妈,把病毒传染给了妈妈,使得妈妈永远离开了人世间!

“笑笑,你在想什么?”父亲的问话又一次把韩梦从回想中惊醒,“告诉爸爸,你到底恨谁?”

韩梦眨了眨眼睛:“恨……恨我。”

“你?”韩程中吃惊地看着女儿。

韩梦说:“是,我也恨我自己。如果不是我那么不懂事,那么偏激,那么自私,妈妈就不会离开我们,更不会永远地离开我们。”她说着,难过地低下头。

韩程中一把搂住女儿,仰面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哦,傻孩子,这不能怨你,那个时候,你不过才十二岁呀!”

韩梦鼻子一酸,生怕眼泪落下来,岔开了话题,说:“爸,我想搬到医院和我的新同事们住在一起。”

韩程中疼爱地看着女儿,说:“我可没有同意啊!”

韩梦急了,说:“你怎么出尔反尔啊?忘了?我填表的时候,你是支持我那样填的。你想啊,一个没有爹妈的人能住哪儿呀?”

韩程中拍了一下脑门笑了:“你这个鬼精灵,原来在这儿等着呢。那好吧,爸爸原则上同意。”

韩梦撒娇地抱住父亲的脖子,说:“爸爸,周末我一回来就好好陪您。”

韩程中百感交集地笑了。

第二天一大早,韩梦就提着行李敲开了新护士的女生宿舍的5号寝室。安珊珊十分吃惊,问:“没想到你也来挤集体宿舍。你不是本市人吗?”

韩梦说:“本市人怎么了?我可是个孤儿。”

安珊珊更觉意外:“怎么你也是孤儿?”她指了指身后的杨雪梅:“她也是孤儿,咱们5号寝室快成孤儿院了!”

这下该轮到韩梦吃惊了,她无言地望着杨雪梅。杨雪梅什么也没说,主动提出要睡上铺,说自己是个农村长大的孩子,打小爬山爬树爬惯了。说完,卷起自己已经在下铺的行李扔了上去,又利索地爬上去整理。

韩梦有些过意不去,要上去帮忙,杨雪梅慌忙摆手制止了。她把一些东西迅速塞进一个小提包里,又迅速拉上拉链,这才跳下地,拿着洗漱用具出门去了。

韩梦和安珊珊觉得好奇,伸长脖子看看她的铺位,发现提包的拉链上竟然还上着一把小锁。

安珊珊鄙夷地嘟囔一声:“一个村里的考生能有啥宝贝?”不过,好奇心让她还是不停地探头探脑地伸长脖子要看个究竟,听到杨雪梅拿着洗漱用具走回来的脚步声,赶紧回到自己的床上坐好,不再言语了。

培训的第一天,苗玉珍就带着韩梦、杨雪梅、安珊珊和高翔等几个新来的护士学员去熟悉医院的环境。年轻的新护士们穿戴着新的白大褂和燕尾帽,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路过门诊大厅时,苗玉珍被一个电话叫走了,几个人无聊地站在原地东张西望。突然有几个人边喊边跑过来:“快去看哪,急诊室那边打起来了!”“谁和谁打呢?”“能有谁,病人家属打护士呗!”

韩梦等几个人愣了片刻,拔腿就跟着跑下楼去。

急诊室的门敞着,只见一个胖胖的女病人躺在诊床上,袖子捋得很高,露出粗大肥胖的胳膊,那上面有几个带有血迹的针眼。

胖女人哼哼唧唧地叫着:“疼!疼死我了!”

胖女人的丈夫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粗壮男人,扬手就将护士小楠推了个踉跄,破口大骂道:“我见过笨的,没见过你们这么笨的,连针都不会扎,还当什么护士呀?”

看见小楠眼眶里的泪水一直在打转,一声不吭,韩梦忍不住问一旁的一个小护士:“到底怎么回事?”

那小护士嘟囔着:“你没看这病人吗?足足有250多斤呢,那胳膊上哪儿能找到什么血管呀!”

胖女人的丈夫听到,急了,大声问:“你们说什么呢?自己不行还要怨我们病人胳膊长得不对了?”

这时,一位二十多岁、年轻帅气的男医生走过去,拍了拍病人家属,劝说:“哥们,消消气!”

胖女人的丈夫打量了他两眼,突然一把揪住他的白大褂胸襟,咬牙切齿地叫了起来:“对了,你是康健医生吧?这药是不是你开的?”

康健显得有些紧张,问:“你要干什么?不错,是我开的药,怎么了?”

“你开的,你就来负责输液吧!你干不干吧?”

康健也急了,说:“喂喂,请你放开手!”

那汉子哪里肯,眼见得两人就要撕扭成一团,急诊科的金明护士长跑过来,伸手猛地一拉,将他们分开了。

见汉子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金明拿起病人胖胖的胳膊仔细看了看,吩咐小楠换了个针头,然后拿起止血带,熟练地绑在胖胖的胳膊上。

胖女人的丈夫如梦初醒般睁大眼睛瞪着金明,问:“喂喂,你是护士长?”

金明说:“对,我姓金。”

胖女人的丈夫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哼,那好。如果你能一针扎上,算你有种,如果再扎不上,对不起!”

他突然从旁边的白盘里抄起一支带针头的针管在金明的眼前晃了晃。金明紧张地看着对方手里的针头,退了一步,问:“你,你要干什么?请你把针收起!”

胖女人的丈夫冷笑道:“怎么?怂了?”

金明撇了一下嘴,说:“你把针晃在眼前我能扎得准吗?”

胖女人的丈夫将金明一推,提高嗓门说:“扎不准别扎!反正我不能让我老婆再受罪了!”

胖女人一见,顺势把止血带扯开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其中包括韩梦和她的伙伴们。眼见双方僵持不下,一旁的康健连忙取出手机拨打。仅仅过了几分钟,苗玉珍匆匆跑来,挤开了看热闹的人群。

金明看见苗玉珍,一阵惊喜,说:“苗主任,你可来了!”

苗玉珍朝她摆摆手,指着胖女人的丈夫,说:“你那话我都听见了!”说完径直走到胖女人跟前,拿起一只胖胳膊看了看,又重新绑好了止血带。

胖女人的丈夫依旧晃着那支针,恶狠狠地说:“我不管你是什么主任,你能保证一扎就准吗?”

苗玉珍头也不抬,毫不客气,又口气坚定地说了句:“你给我把那个‘吗’字去掉!”接着不容分说地命令胖女人:“握紧拳!”见对方老实了,她手里的针迅速地扎进了对方胖胖的胳膊里。

一针见血!转瞬间,输液管里的药液匀速地滴进了胖胳膊的静脉里。

苗玉珍这才直起身,脸上露出了微笑,嘱咐胖女人:“放心吧,你很快就会好的!”

胖女人感动得不知所措了,连声道谢,她的丈夫也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起来。

苗玉珍不客气地命令他:“傻笑什么?还不赶快把手里的凶器收起来!”

胖女人的丈夫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退到床头一角不吭声了。看热闹的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带头鼓起掌来。

苗玉珍又小声嘱咐了金明几句才离开病房。韩梦望着她走远的背影,言不由衷地发出感叹:“怪不得当主任呢,果然有两把刷子!”

康健见旁边的韩梦很漂亮,感兴趣地问她:“新来的吧?”

韩梦只点头没有回答,康健有些失望,脑子一转,指着苗玉珍的背影说:“她何止是两把刷子呀。知道她的外号叫什么吗?”

韩梦摇头,还是没有答话。康健说:“叫苗一针。”

韩梦终于开口了:“苗一针?”

“对!不管多难扎的血管,只要到她手里,一针见血!故曰:苗一针!”

韩梦乐得直笑:“原来是这样!有意思。”

康健抓紧机会和她套近乎:“更有意思的是,这位风韵犹存的苗主任现在正在和我们的院长大人黄昏恋呢!”

韩梦吃了一惊,追问:“你说什么?”

康健晃着脑袋调侃说:“小姑娘,连这话也听不懂吗?清纯!”

韩梦红着脸,连忙掩饰地说:“谁听不懂了?你指的是哪个院长?”

“还有哪个?韩程中,韩院长呗!你看,不止两把刷子吧?”康健说着,向韩梦热情地伸出手:“认识一下,我叫康健,急诊科的大夫!”又半开玩笑地补充一句:“至今未婚!”

韩梦应付地握住对方的手,说:“韩梦。”

谁也没有注意到,人群中稍稍靠后的杨雪梅正睁大两眼盯着他们的举动,而且目光有些痴痴的、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