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幸运的贝儿(4)

这是一种浪费钱财的语言!她说,这是外交家和要人们的语言。我小时候也学过,不过既然嫁给了一个有学问的丈夫,自己也可以从他那里学到一些东西,正如一个人从妈妈的奶水里得到好处一样。所以我也掌握了足够的词汇,我相信,无论在什么场合我都能够表达我自己!

太太因为同一个有学问的人结婚,所以就得到了一个洋名字。她受洗礼时的名字是美特,这原来是一个有钱的姨妈的名字,因为她是她的财产的预定继承人。她没有继承到财产,倒是继承了一个名字。加布里尔先生又把这个名字改为美塔——在拉丁文里就是美勒特(衡量)的意思。她在办嫁妆时,她在她所有的衣服、毛织品和棉织品上都绣上了自己的名字美塔·加布里尔开头的两个字母M.G.,不过小马德生有他一套孩子气的聪明,他认为M.G.两个字母代表非常好的意思。所以他就用墨水在所有的台布、手巾和床单子上打了一个个大问号。

难道你不喜欢太太吗?当小马德生偷偷地把这个玩笑的意义讲出来的时候,贝儿问道。她非常和善,而加布里尔先生又是那么有学问。

她是一个吹牛大王!小马德生说,加布里尔先生则是一个滑头!如果我是一个伍长而他是一个新兵的话,那我可要教训他一顿的!小马德生的脸上带着一种恨之入骨的表情:他的嘴唇变得比平时更窄小,他整个面孔就像一个大雀斑。

他讲这话是很可怕的,这使贝儿大吃一惊。但是小马德生的这种思想却有非常明确的根源——父母和老师说起来也算是够残酷的,每天要他把时间花在毫无意义的语文、人名、日期这类东西上面。如果一个人能自由地处理自己的时间或者像一个老练的射手似地扛着一杆枪去打猎,那该是多么痛快啊!相反,人们却把你关在屋子里,要你坐在凳子上,昏昏沉沉地瞅着一本书。这就是加布里尔先生干的事情,而且他还认为你懒惰,给你这样一个评语:“勉强”。是的,爸爸妈妈接到的通知书上写的就是这些东西!所以我说加布里尔先生是一个老滑头!

他还爱打人呢!小普里木斯补充说,他似乎和小马德生有一致的看法。贝儿听到这类话并不是很痛快。不过贝儿并没有挨过打,正如太太所说的,他已经是一个大人了。他也不能算做懒惰,因为实际上他并不懒,他一个人单独做功课,很快就赶到马德生和普里木斯前边去了。

6

他有些才能!加布里尔先生说。而且谁也看不出他曾经上过舞蹈学校!太太说道。

我们一定让他参加我们的剧团!药剂师说。这个人与其说是为药店而活着,倒不如说他是为城里的私营剧团而活着。恶作剧的人们把那个古老的笑话都用到他身上,说他一定曾经被一个疯演员咬过一口,所以他得了演戏的神经病。

这位年轻学生是一个天生的恋人,药剂师说,两年之后他就可以成为一个罗密欧!我相信,假如把他好好地化装一下,安上一撮假胡子,他在今年冬季保证可以登场。

药剂师的女儿——照爸爸的说法是一位伟大的天才演员,照妈妈的说法是一位绝代佳人——可以演朱丽叶。加布里尔太太一定得演奶妈。药剂师——他是导演,又是舞台监督——将演医生这个角色;这个角色虽然小,但是很重要。

现在一切是要看加布里尔先生让不让贝儿演罗密欧。这件事必须得找加布里尔太太去沟通一下。但第一步必须要有办法说服她,而药剂师是有招儿的。你是一个天生的奶妈!他说,他以为这句话一定可以博得她的欢心。事实上这个角色是整个戏中最重要的!他补充说,这是一个最风趣的人物,没有她,这个戏就太悲惨了,人们是无法看下去的。除了您以外,加布里尔太太,再没有谁能有那种生动和活泼劲儿,可以使全剧生辉!

最后她答应了,但是她的丈夫无论如何也不允许他的年轻学生腾出必要的时间去演罗密欧。她答应暗中疏通——这是引用她自己的话。药剂师就马上开始研究他所要演的那个角色——他特别想到了化装。他想装扮得像一架骷髅那样瘦弱,又穷又可怜,但又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这倒是一件非常难办的事情。不过加布里尔太太在丈夫后面暗中疏通却更加困难。他说,如果他让这个年轻人去演这个悲剧,他将无法向为贝儿交学膳费的那个恩人交待。

不过,贝儿倒是很希望能演这出戏。不过行不通了!他说道。

行得通!太太说,等我来暗中疏通吧!她愿意送混合酒给加布里尔先生喝,但是加布里尔先生却不愿喝。结了婚的人常常是不同的,说这句话根本不会损伤太太的尊严。

喝一杯吧,只喝一杯!她劝说着,酒可以助兴,可以使一个人快乐。我们的确应该这样——这是我们上帝的旨意!

贝儿将要演罗密欧了,这是通过太太暗中疏通的结果。

排练工作是在药剂师家里进行的。他们有巧克力糖和天才——就是小块的饼干。这是从一个面包房里买来的,价钱是一个铜子12块。它们数目多而体积小,所以大家就把它们叫做天才。

开玩笑是一件不难办的事情!加布里尔先生说道,他自己也时常把许多东西加上一些绰号。他把药剂师的屋子叫做装着干净和不干净的动物的诺亚方舟。这是因为这一家人对于他们养的动物很有感情。小姐自己养着一头名叫格拉茜的奥萨的猫,它很漂亮,毛特别光滑。它不是在窗台上躺着,就是在她的膝盖上或她所缝的衣服上睡觉,或者在铺好了台布的餐桌上跑来跑去。妻子有一个养鸡场,一个养鸭场,一只鹦鹉和一只金丝鸟,而这只鹦鹉比他们谁的声音都大。两只狗儿——佛里克和佛洛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它们并不是混合花瓶,但它们却在沙发和睡榻上随便睡觉。

排练开始了。只被狗儿打断了一会儿,它躺在加布里尔太太的新衣服上直流口水,不过这完全出于善意,而且也并没有把衣服弄脏。猫儿也找了一点小麻烦,它把脚爪伸向扮演朱丽叶的这位人物,同时坐在她的头上晃尾巴。朱丽叶的温柔的台词一半是对着猫儿、一半是对着罗密欧而说的。至于贝儿,他讲的每一句话正好是他想要和药剂师的女儿讲的,她是多么可爱和迷人啊!她是大自然的孩子,最合适演这个角色。贝儿差点儿要爱上她了。

猫儿一定有某种本能,或者某种更高尚的品质:它坐在贝儿的肩上,仿佛是象征罗密欧和朱丽叶之间的感情似的。

戏越排练下去,贝儿的热情就变越得强烈和明显,猫儿也就越变得亲密起来,鹦鹉和金丝鸟也就更吵起来,佛里克和佛洛克一会儿跑出去,一会儿又跑回来。

登台的那一晚终于到来了。贝儿真像一位罗密欧,他毫不迟疑地在朱丽叶的嘴上吻着。

吻得特别自然!加布里尔太太说道。

简直是不知羞耻!市府参议斯汶生先生说。他是镇上一个最有钱的公民,也是一个最肥的胖子。他流了一身汗水,因为剧院里很热,而他的身体里也很热。贝儿从他的眼里看不出一点儿同情。这样一只小狗!他说,这只小狗这么长,人们可以把他弄成两段,变成两只小狗!

树立了一个敌人,却赢得了大家的掌声!这是一桩好交易,是的,贝儿是一个幸运的贝儿。

他太累了,这一晚卖力的表演和大家对他的赞誉,使他累得喘不过气来。他回到他那个小房间里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加布里尔太太在墙上敲了两下。

罗密欧!我给你送来一点混合酒喝!于是一个漏斗便插进门里来了,贝儿·罗密欧拿一个杯子在下面接着。晚安,加布里尔太太!

但是贝儿却睡不着。他念过的每一句台词以及朱丽叶所说的话,全都在他的脑子里响起来。当他后来睡着了的时候,他梦见一次结婚典礼——他和老小姐佛兰生的结婚典礼。一个人能够做出多么不可想象的梦啊!

7

现在请你把你演出的那套把戏从你的脑袋里清除出去吧!第二天早晨加布里尔说,我们应该做点功课了。

贝儿的思想和小马德生的思想有些接近了:一个人拿着书本呆呆地关在房间里,真是浪费大好青春!不过当他真的拿着书本坐下来的时候,许多善良和新颖的思想就从书本里面放射出光辉来,结果贝儿倒被书本吸引住了。他了解到世界上许多伟大的人和他们取得的成就。他们有许多都是穷人的孩子:英雄地米斯托克利是一个看门人的儿子,莎士比亚是一个穷苦的织工的孩子——他年轻的时候,在剧院门口为人牵马,后来成了剧院里一个最有声望的人,在诗的艺术上超越了一切国家和时代。他也读到关于瓦尔堡的赛诗会——在这儿,诗人们要比试一下,看谁能写出最棒的诗:这是像古希腊在公共节日考验诗人们的一种竞赛。加布里尔先生谈到这些人的时候,特别有兴致。索福克勒斯在他老年的时候写出最好的悲剧,所以赢得了超过一切人的美誉,在光荣和幸福中他心花怒放。啊,在胜利和快乐中死去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还有什么事情能够比这更欣慰的呢?我们这位小朋友的心里充满了感慨和梦想,但是没有人可以把他的心事说出来。小马德生和普里木斯是不会懂得的,加布里尔太太也不会懂得的。她一会儿表现得心情特别愉快,一会儿又变成一个神情忧郁、多愁善感的妈妈。她的两个小女儿惊讶地看着她,她们和贝儿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悲哀。可怜的孩子们!她说,一个妈妈永远惦念着你们的前途。男孩子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凯撒栽了筋斗,但是他仍然可以爬起来!那些年纪大点的孩子喜欢在水桶里玩水,他们将来可以去参加海军,而且一定会娶到中意的太太的。但是我的女孩子们,她们的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呢?当她们长大了、心里有了感情的时候,我相信她们所爱的人一定不会如加布里尔的意。他一定会为她们挑选她们所不爱的人,挑选她们所不能忍受的人。这样,她们就会非常痛心!作为一个妈妈,我不能不去想这些事情,而这也就是我的悲哀和痛苦!你们这些可怜的孩子们啊,你们将会非常不幸!她哭起来。

那两个女孩看着她,贝儿也看着她,同时也感到悲哀。他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对她说才好,所以他就回到他的小房间里来,坐在那架旧钢琴面前,弹出一些调子和幻想曲——这仿佛都是发自他的内心。

早晨,他用更清醒的头脑去学习和做功课,因为他是受别人供养来读书的。他是一个有责任感,有正确思想的孩子。他的日记里写得很明白,他每天读了些什么和学了些什么,夜里在钢琴面前坐到多么晚,弹了些什么东西——他弹钢琴总是不发出声响,为的是不影响加布里尔太太。除了星期天这个休息日以外,他的日记里从来不写想念朱丽叶,拜访药剂师,写信给妈妈和祖母诸如此类的话。贝儿仍然是罗密欧,也是一个好儿子。

他很用功!加布里尔先生评价他说,小马德生,你应该向他学习!否则你就会不及格了。

老滑头!马德生在心里对自己说。教长的儿子普里木斯害着嗜睡病。这是一种疾病。教长的太太说,所以人们不应该对他太严格了。教长的住处离这里不过二十四五里路,住宅很豪华。那位先生最后将会当上主教!加布里尔太太说,他和朝廷有些关系,教长太太又是一个贵族妇人。她认识一切的纹章——这也就是指“族徽”。

这时候正是圣灵降临节,贝儿到加布里尔先生家里来已经有一年了。他学习了很多东西,但是他的声音还没有恢复过来。它能不能恢复呢?

有一天晚上,加布里尔全家被邀请到教长家里去参加一个盛大的晚宴和舞会。有很多客人从城里和近郊的邸宅到来。药剂师的一家人也受到邀请。罗密欧将要看到朱丽叶,也许还能和她跳第一场舞呢。

教长的住宅是很整洁的,墙上都刷了一层白灰,院子里也没有脏物。教长太太是一个高大而丰满的女人,加布里尔先生把她叫做格洛柯比斯雅典娜。贝儿想,这大概就是蓝眼睛的意思,而不像朱诺一样,是大眼睛的意思。她有某种明显的温柔的表情和一种病态的特征,她大概是像普里木斯一样,也有嗜睡病。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绸布衣服,戴着一头鬈曲的假发,假发的右侧插着一个刻着她祖母的肖像的小徽章,祖母是一位将军的夫人,左侧插着一大串白瓷葡萄。

教长长有一副红润和丰满的面孔,还有一口适合啃烤牛肉的白得发亮的牙齿。他的谈话中充满了掌故,他能和任何人谈话,但是谁也没有办法和他谈下去。

市府参议员也来了。在那些从公馆来的客人中,人们也看到了商人的儿子费利克斯,他已经受过了坚信礼,而且在穿着和举止上要算是一个最潇洒的年轻绅士。大家说他是一个百万富翁,加布里尔太太简直没有胆量和他谈话。

贝儿看见费利克斯,感到非常高兴。后者以特别友好的态度走过来和他聊天,并且代表父母向他问候,费利克斯的父母读过了贝儿写给妈妈和祖母的所有信件。舞会开始了。药剂师的女儿得和市府参议员跳第一场舞——她在家里对妈妈和市府参议员作过这样的许诺。第二场舞她本来答应要和贝儿跳的,但是费利克斯走过来,友好地点了一下头,就把她拉走了。请让我跳这一场舞吧。只要你点头,小姐是会答应的。

贝儿的表情很客气,他也没有说什么。所以费利克斯就和药剂师的女儿——这次舞会中最漂亮的一位姑娘——跳起舞来了。到第三场舞的时候,他又和她跳了一次。

请允许我和你跳晚餐舞好吗?贝儿问,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行,可以和你跳晚餐舞!她带着一个妩媚的微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