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福尔摩斯回忆录(9)
-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第三册)
- (英)柯南道尔
- 4900字
- 2016-02-19 11:41:40
“我从来没向你提起过盖维克托·特雷佛吗?”他问,“他是我在大学两年中认识的惟一好友。华生,我并不善交际,总喜欢一个人沉默地呆在房里,训练自己的思路,因此很少与同龄人来往。体育运动我只喜欢击剑和拳击,学习方法也和别人不同,我和别人没有交往的必要。和特雷佛的结交是因为有一天早晨我被他的猛犬咬了踝骨。最初的交往很平淡,但印象深刻。我在床上躺了整整十天,特雷佛常来看我。开始他只呆几分钟就离开,不久后!我们交谈的时间越来越长,到学期结束前,我们已成为知交好友。他的性格和我完全相反,总是精力旺盛,冲劲十足,尤其是在他不高兴或忧愁的时候,我们更是亲密。我曾接受他的邀请到他父亲住的诺福克郡的敦尼索普村去度了一个月的假。”
“老特雷佛是治安官,又是一个地主,有钱有势。敦尼索普村在布罗德市郊外,是朗麦尔北部的一个小村庄。特雷佛的宅邸是一所老式的、面积很大的栎木梁砖瓦房,门前有一条通道,两旁是繁茂的菩提树。附近有许多沼泽地,非常适合狩猎野鸭,更是垂钓的好地方。有一个又小又精的藏书室,我听说,是从原来的房主手中随房屋一起买来的。此外,还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厨子。因此,一个人能在这样的地方度假,一定会心旷神怡的,除非他是个极挑剔的人。老特雷佛妻子已经过世。他只有我朋友这一个儿子。”
“听人说,他原来还有一个女儿,但在去伯明翰的路上,患白喉死去。我对老特雷佛很感兴趣。他虽然知识不多,但有很强的体力和脑力。他对书本知之甚少,但到过很多地方,有过很多见识,并能至今不忘。从外貌上看,他体格很壮实,身材高大,一头蓬乱的灰白头发,一张历经岁月沧桑的褐色面孔,一双蓝色的眼睛,透出近乎凶恶的锐利目光。但他在村中却以和蔼、慈善为人称道,相传他在法院办案时也以宽大著称。我到他家不久后的一个黄昏,饭后我们正坐在一起喝葡萄酒,小特雷佛忽然提起我的观察和推理习惯。那时我已经把它归纳成一种方法了,但是并不知道它在我一生中能发挥作用。显然这位老人并不认同儿子的话,认为他把一些小玩意夸大了。”
“‘那么,福尔摩斯先生,’他兴致高昂地笑着说,‘我就是一个最好的题材,从我身上你推断出了什么?’‘恐怕我推断不出太多东西,’我回答,‘我推测你在过去的一年里担心有人对你进行攻击。’”这位老人嘴角上的笑意突然隐去,他吃惊地盯着我。
“‘是呀,完全正确,’他说,‘维克托,你知道,’老人转向他儿子说道,‘自从那些到沼泽来偷猎的家伙被我们赶走以后,他们就扬言要报复,而爱德华·霍利先生也真的遭到了袭击。所以我一直担心着,可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有一根非常漂亮的手杖,’我答道,‘我从手杖上刻着的字看出,它是你最近一年买的。可是你却费了很大劲儿把手杖头上凿个洞,灌满熔化了的铅,使它成为自卫的武器。我想一定是为了预防某种危险,你才采取这种方法。’”
“‘另外呢?’他微笑着问道。‘你年轻时经常参加拳击。’”
“没错,你从何得知,是因为我的鼻子被打歪了吗?”
“‘不是,’我说,‘是耳朵,你的耳朵特别扁平宽厚。’‘还有呢?’”
“‘从你手上的老茧看,你曾做过许多挖掘工作。’‘没错,我正是在金矿上获得财富的。’‘你曾经去过新西兰。’”
“这也对了。”
“你去过日本。”
“没错。”
“一个姓名的缩写字母是J.A.的人曾经和你交往密切,但是后来你却极力想忘掉他。”
“这时老特雷佛先生缓缓地站起来,瞪着那双蓝色的大眼睛,用一种奇怪而发疯的眼神死盯着我,然后一下子倒了下去,他的脸撞在桌布上的硬果壳堆里,失去了知觉。华生,你可以想像当时我和小特雷佛有多么震惊。可是,他昏迷的时间并不长,因为正当我们给他解开衣领,把洗指杯中的冷水浇到他脸上时,他喘了一口气醒了过来,一会儿他又坐起身来。‘啊,孩子们,’他勉强地笑着说,‘希望没有让你们受惊。我的外貌看起来好像很强壮,但是心脏很弱,轻易就会昏倒。福尔摩斯先生,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推断出来这一切的,但是我认为,和你相比,无论是实际存在的侦探还是虚构出来的侦探都像是个小孩子。先生,你可以把它作为毕生的职业。请你记住我这个历经沧桑的人的这番忠告。’”
“华生,在那个时候,推断只是我的一个业余爱好,正是他的这番劝告和对我能力的肯定促使我开始思考把这种爱好作为终身职业的可能。但是,对于老特雷佛的突然生病我感到很不安,来不及去想其他的事。‘我的话引起了你的痛苦吗?’我说。‘啊,你当真碰到了我的痛处。但是,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呢?’他半开玩笑地说,但是从他的双眼中依然能看出他受到的惊吓。‘这很容易,’我说,‘那天我们坐在小艇上,你卷起袖子去捉鱼,我看见你胳臂弯儿上刺着J.A.两个字,虽然笔画已经模糊了,但字形仍可分辨,而且字旁有墨迹,说明你曾想除去那些字。因此,我才断定你很熟悉这两个字母,后来却不知因为什么想去掉。’‘好眼力!’他放心地松了一口气说,‘这事正像你所分析的那样,不谈它了,我不想被旧识的鬼魂缠住,让我们到弹子房去吸一支烟吧。’”
“从那以后,虽然老特雷佛对我态度仍然很亲切,但亲切中总带有几分不安。这一点连他的儿子都觉察到了。‘你可把我爸爸吓了一跳,’小特雷佛说,‘他再也弄不明白什么事你知道、什么事你不知道了。’在我看来,老特雷佛虽然在压抑着他的疑虑,但一举一动却仍然流露出了他心中的强烈不安。最后我确定这种不安是我引起的,于是我决定离开。可是就在我离开的前一天,发生了一件小事,这事后来被证明是非常重要的。那时我们三个人正坐在花园草坪的椅子上沐浴着阳光,欣赏着布罗德的美景,一个女仆走过来说有一个人在门外想求见老特雷佛先生。‘他是谁?’老特雷佛问道。‘他不肯说。’‘那么,他有什么事?’”
“‘他说你们认识,他只想跟你说几句话。’‘那么把他领到这儿来。’一会儿,便有一个瘦小憔悴的人走进来,此人长得猥琐,走路拖拉,穿着一件敞怀夹克,袖口上有一块柏油污痕,里面是一件红花格衬衫,棉布裤子,一双破旧的长统靴。他的脸庞瘦削,给人奸诈狡猾的感觉,脸上挂着笑容,牙齿黄而不整齐,手上满是皱纹,像水手一样半握着拳。当他穿过草坪走向我们时,我听到老特雷佛发出一种和打嗝相似的声音,他迅速离开椅子,冲进屋里,又很快地跑出来,这时,我闻到了一股很浓的白兰地味儿。”
“‘喂,朋友,’他说,‘你找我有事吗?’那个水手站在那里,双眼疑惑地望着老特雷佛,仍面带笑容。‘你认不出我了吗?’水手问道。‘哎呀,你一定是哈德森。’老特雷佛惊讶地说。‘正是我,哈德森,’这个水手说,‘先生,我上次见你还是三十年前的事,现在你过得不错,我却处在穷困中。’”
“‘唉,你知道吗,我从没有忘记过去的日子,’老特雷佛大声说着,向水手走过去,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又提高嗓门说,‘先到厨房里吃点儿东西,我会为你安排个好位置。’‘谢谢你,先生,’水手拨一拨他的额发说,‘我刚刚从那航速为八海里的不定期货船下来——在那儿我干了两年——现在想休息一下,就决定来找你或者去找贝多斯先生。’”
“‘啊,’老特雷佛大声喊道,‘你知道贝多斯先生在哪里吗?’‘感谢上帝,先生,我的老朋友在哪儿,我很清楚。’这个人邪恶地笑着说,然后跟着女仆匆匆去厨房了。老特雷佛先生模棱两可地解释说,采矿时,他和这个人同行过,说罢他就自己走进屋里去了。一小时后,我们进屋发现老特雷佛躺在餐室的沙发上,醉得不省人事。这件事在我心中留下了非常坏的印象。因此,第二天我毫不犹豫地离开了那里。”
“所有这一切发生在漫长的假期中的第一个月。我又回到了伦敦住所,我把以后的七个星期用在做有机化学实验上。然而,在深秋的一天,假期即将结束的时候,我收到我朋友的一封电报,请我到敦尼索普村去,他很需要我的帮助和指教。我当即放下其他的事,赶到那儿去。他坐在一辆双轮单马车上,早已到了车站,正在等我,从他的脸上看出,这两个月来,他经历了很大的磨难,完全不像他平时精力旺盛的样子。”
“‘爸爸病危。’他第一句话便说道。‘怎么可能!’我叫喊道,‘发生什么事了?’‘他中了风,是神经受到严重刺激引起的。今天一直处在危险中,我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华生,你可以想像,听到这意外的消息,我是多么惊讶。”
“‘是什么引起的呢?’我问道。‘啊,这就是关键所在。请你上车,我们路上再详谈。你还记得你走的前一天晚上来找我爸爸的那个家伙吗?’”
“‘当然记得。’‘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不知道。’”
“福尔摩斯,那是一个魔鬼。”他大声喊道。我惊呆了,有些反应不过来。没错,他是个魔鬼。
“自从他来的那天起,我们就再没有安宁之日,那天晚上以后爸爸就再也抬不起头了。现在他又病危,他一定是心都碎了,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混账的哈德森。‘那么,他凭什么呢?’‘啊,这正是我要知道的。爸爸是一个慈祥、宽厚的人,一直与人为善,怎么会和那种恶棍扯上关系呢!我很高兴你能来,福尔摩斯,凭你的能力,你一定能找到好的办法。’”
我们的马车疾驰在乡间整洁平坦的大路上,抬眼处,一抹夕阳的余辉洒向大地,点点金粉。在左手边的一片小树林后面可以看到村上那位治安官屋上高高的烟囱和旗杆了。
“‘爸爸让这家伙做园丁,’我的同伴说,过了不久,那人又因为不满意这个工作而升为管家。他每天四处游荡,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把全家控制在他的手中。他经常喝得大醉,言语粗鲁,女仆们为此常常抱怨,父亲只好为她们增加薪水,算是补偿。这家伙经常划着小船,带着我爸爸心爱的猎枪去狩猎。他总是一脸嘲讽之色,好像谁都不能把他怎么样。看在他是一位年纪大的人的份上,我只能忍着。福尔摩斯,我告诉你,在这段时间里,除了忍受我什么也不能做。我常想,如果我不克制自己,也许情况反而会好些。”
唉,我们的境况越来越糟。哈德森这个畜生越来越嚣张,有一天,他竟当着我的面无礼地顶撞我父亲,我便抓起他的肩膀把他推出门去。他悄悄地溜了,但从那两只凶残的眼睛里,我可以看出他对我的憎恨。那以后,我不知道可怜的父亲同这个人又做过什么交易,第二天父亲来找我,要我向哈德森道歉,被我拒绝了,我问父亲为什么要容忍这个坏蛋对我们全家如此放肆无礼。我父亲说:唉,我的孩子,你说得都没错,但我也是不得已呀。维克托,无论怎样,我会设法让你了解的,现在你就让可怜的老父亲安静一下吧!爸爸说得很激动,然后就走进了书房。他一个人整天都在书房里,从窗户我看见他一直在写什么东西。
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让人松口气的事,哈德森对我们说,他准备离开了。我们吃过午饭后,正在餐室坐着,他走进来,喝得半醉,声音暗哑地说着他的计划。
他说:我在诺福克呆够了,我要到汉普郡贝多斯先生那里去。我敢肯定,他会像你一样迎接我的。
我父亲卑微地说:哈德森,我希望你是在心情愉快的情况下离开这儿的。看着这一切我的肺都要气炸了。
他斜睨了我一眼说道:他还没有向我赔礼道歉呢。爸爸转身对我说:维克托,对于这位尊敬的朋友你确实不够礼貌。我回答道:正相反,我的看法是我们太容忍他了,才让他如此嚣张。哈德森暴跳如雷:啊,你是这么想的,是不是?好极了,伙计,咱们走着瞧。他无精打采地走出屋,半小时以后便离开我家。爸爸被吓坏了,一直惶惶不安。我听到爸爸整夜整夜地在室内踱步,就在他渐有好转的时候,灾难降临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急忙问。‘很奇怪,昨晚爸爸收到一封盖有福丁哈姆邮戳的信。爸爸看过之后,双手拍打着头部,开始在室内乱走,一副丢魂的样子。后来我把他扶到沙发上,见他的嘴和眼皮都歪向了一侧。我断定是中风的迹象,我马上派人请来福德哈姆医生,我们把爸爸扶到床上去。但是他中风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他一直处于昏迷中,我想他很难好起来了。’‘小特雷佛,别吓我!’我大声说,‘那么,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东西,竟然会这么可怕。’‘很奇怪,那封信写得很琐碎怪诞,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啊!上帝,我担心的事发生了。’正说着,我们已走到林阴路转弯处,借着微弱的灯光,我们看到房子的窗帘全放下来了。我们走到门口,我朋友满面悲痛,一位黑衣绅士迎面出来。‘医生,我爸爸什么时间故去的?’特雷佛问道。‘和你的离去几乎是同一时间。’‘他一直昏迷不醒吗?’‘临终之前醒过一会儿。’‘有什么话吗?’‘他只说了句那些纸都放在日本柜子的后抽屉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