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鸿逵逃渝见闻

◎马定国

我于1947年10月,到国民党陆军大学第八期特别班学习。学校在距重庆约40 公里远的歌乐山下。

该校以经严格考试录取的四年制本科班为主,我们的特别班是由各省或部队免试保送中校以上军官的三年学制班。

这一期,宁夏保送了2名:我是以家父马鸿宾所属八十一军的中校团副资格入学的,马家骅是以其祖父马鸿逵所属宁夏兵团的上校团长资格入学的。我俩都不住校,我租住在重庆市大通银行某经理在歌乐山下的一小别墅里,马家骅则住在其祖父在歌乐山下购置的名叫连家花园的别墅里。我俩住地相距约半华里,来往很方便。

1949年9月1日,马鸿逵全家乘飞机由银川逃往重庆。他们是:马的庶母马书城、四姨太刘慕侠、五姨太邹德一、六姨太赵兰香、长子马敦厚(时任宁夏骑兵十师中将师长)及其全家,还有宁夏省高等法院院长苏连元、省地政局局长马继德、省政府驻南京办事处主任丁伯儒等人。丁、苏二人与我同住,其他人均住连家花园的别墅内。

19日午后,马鸿逵次子、时任宁夏兵团中将司令官兼代省政府主席马敦静乘飞机由银川逃到重庆。他告诉我,我父亲马鸿宾已于当日率八十一军“降共”了(即起义)。当晚,马鸿逵很得意地向大家宣布:“卢忠良来电(时任宁夏兵团一二八军中将军长),说他率部队正在金灵地区同共军激战。”刘慕侠还在旁助威说:“还是咱们卢哥行,你快向委员长报告!”

次日上午,马鸿逵便以卢与中共激战为由,向国防部拍电,要来拖欠宁夏官兵的薪饷800两黄金。马为逃台携带方便,让马家骅和丁伯儒开着我的卧车去造币厂,将领来的50两一块的金砖,共计800两的黄金,重新化制成10两一块的金砖。

21日晚,当马鸿逵听到宁夏兵团三个军被解放军击溃的消息后,便一蹶不振,对外佯称有病而谢绝一切来客。

一天晚饭后,蒋介石突然传见马敦静。当时,大家知道此去是凶多吉少,故均提心吊胆地坐等消息。马鸿逵的情绪很不好,坐立不定,不时地拖着臃肿的身躯在室内缓缓走动,一言不发。约夜11时,仍不见马敦静回来,马鸿逵以路上安全为由,很不耐烦地叫我们3人回住地。

我们回住地后,仍漫无边际地胡猜蒋的传见,毫无睡意。约12时,马敦静忽然叩门而进,先向我要大烟泡抽,然后叹口气说:“老蒋叫我和马继援(青海省政府主席马步芳之子,时任八十二军中将军长)回去收拢旧部,组织西北兵团,马继援为总司令,我为副,郭寄峤为参谋长(原任甘肃省政府主席、蒋嫡系),令我们明天就飞回西北。”他吸足了大烟,苦笑着说:“老蒋这是让我们送死去!”说完,他要返回连家花园,又叮嘱我说:“你大(即我父)降共,老汉怀疑你呢,你明早快向老汉表个态吧。”

次日午后,我去见叔父马鸿逵,表示愿意跟他老人家走。他说:“你大‘降’了共产党,你在我这里的一言一行也要小心。否则,墙外都是老蒋的便衣,走了嘴就掉脑袋!”他言外之意是,此事已连累了他。最后,他说:“你回去准备一下,过些日子就跟我们去香港吧!”

我从叔父马鸿逵住室出来后,又到马敦静的住室话别。不料,马敦静庆幸地对我说:“国防部又通知我,因为老蒋又令郭寄峤,先拟订个把青宁二省溃散部队收拢撤向西康省的计划,以便和胡宗南的部队会合,所以令我们待命。”他笑了笑说:“我不知道宁夏兵团的官兵现在何处,让郭寄峤自己计划去吧。”他又问:“老汉说了什么?”我告诉他,老汉要带我去香港。他说:“对,我们去香港,不去台湾。”

10月初,数十万解放军从东、南、北三个方向逐渐向重庆逼近,四川省实力派刘文辉、潘文华、邓锡侯本来就和蒋有矛盾,此时又不听蒋的调遣,双方矛盾激化。在此情况下,一方面,蒋纠集从陕西省南部逃往西康、四川的胡宗南残部及其他嫡系部队固守成都;另一方面,加紧向台湾遣送对他有异心的败将,以防止他们落入解放军之手而动摇军心。

一天上午,蒋和行政院院长阎锡山来连家花园登门“探望病情”,实为令马去台湾“养病”,并令马不准租乘其好友、美国人陈纳德的航空公司的飞机。马只好忍气吞声地打消原去香港的念头,服从蒋的命令,但深有“败军之将,鸡犬不如”之感。

然而,当时要买到飞机票实在是太难。且不说一般人根本与飞机票无缘,就是高官阔商是用黄金、美钞、港币打通各个关口,才能够抢到一张逃往港台的飞机票。所以,重庆机场总是人来人往,乱哄哄的,犹如集市。马鸿逵当然也想早日携带全家老小逃离重庆,但要包租一架飞机,确实很难。为此,他曾两次登门求助于抗战时期任西北长官的朱绍良。但世态炎凉,今非昔比,朱第一次见马,不得不表面应付一下,第二次便索性闭门谢客了。

一天晚饭后,马在院中走廊散步时,突然对苏连元说:“连元,说来说去,我看老蒋现在完了,靠不住了,你说呢?”苏听后,吓得两眼发直,不敢回答。我和丁伯儒、马敦静等也不敢吱声,因为墙外就是蒋的明岗暗哨。马见我们不回答,以为我们没把局势看透,又大声地说:“蒋介石现在靠不住了!”说完,扭头就回屋去了。我们见状也不敢在此闲聊,急忙回到住所。马敦静为过大烟瘾,也跟我们来了。

我们进屋后,苏便害怕地说:“你们看,老汉说话太不注意!这是什么地方?墙外到处是蒋的特务,要是被他们听见,我们就得掉脑袋!”马敦静吸足大烟后说:“老汉现在脾气不好,让我们捉摸不透。比如,这些日子在饭桌上,他总是对我们哥俩说,这次从宁夏逃出来,全靠你们慕侠阿妈积攒的8000两黄金。言外之意,这是叫我俩将来要报恩,真是岂有此理!”我们知道马家父子有矛盾,故不好多言。

但是,马家父子为一件家丑而险些吵翻。原来,从青海省逃渝的马步芳之兄马步青,听说马鸿逵要飞往台湾,便求他顺便把自己的3万两黄金(共分30箱)捎走。马鸿逵答应后,马步青便把30箱黄金运至卧室。但当马步青听说马鸿逵包机困难,而要取走黄金时,却发现少了一箱。马鸿逵当时正因包租飞机处处碰壁而恼火,如今家中又闹贼,真是内外夹击,逼得他暴跳如雷,向全家及其全部随员声称:“不管是谁,立即交出这箱黄金,平安无事!如被查出,立即枪毙!”他查了几天,仍无下落,便私下散布说,是老二(马敦静)和我偷的。

马敦静闻讯后,很气愤地说:“走着瞧吧。等查清后,再跟老东西算账!”很快,马鸿逵从厨师口中得知,这箱黄金是跟随他多年的副官张三成偷埋在厨房门槛下。但张是如何进入马的卧室的内情不详。我只知道,当时马敦静大吵大闹,逼着他老子按先前的承诺办,立即枪毙张三成!但是,马鸿逵在刘慕侠的跪地苦苦哀求下,以家丑不可外扬为借口,对此不了了之。

10月13日,马鸿逵包租一架“中航”的飞机,携带全家逃往台湾。当然,他此时不会带我登机,我也不想随他去台。

此后约一周,重庆稽查处以“我父降共”为由逮捕了我。我据理反驳,但无济于事。我被关押16天后,被学校和学校同乡会保释出来。

11月,我提前毕业,被分配到成都的一个国民党部队。我乘前往报到途中混乱之机,藏到成都市的一回民老友的皮毛商行里,直到12月27日成都解放,我才出来向军管会报到投诚。

摘自《宁夏文史资料》第26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