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秘密 & 弟弟(1)

童颜就这样攒了蛋养鸡,养了鸡下蛋,生意做得挺红火的。到我大三第一学期快念完的时候,她已经签下了六个两居室,三个三居室,成为了一个很有势力的“包租婆”。当她觉得不需要再扩大地盘的时候,终于肯把一万块钱还给王海了。

确切地说,她是把一万块钱给我,让我去还给王海。王海在半年前就搬到望京去住了,他说离夜总会近一点儿,上班方便。周末,他会来这边看我和童颜,留宿两夜。

我问童颜:“你们俩是不是分手了?”

童颜嬉皮笑脸地反问道:“怎么,你盼着我们俩分手吗?”

我说:“当然不是,我关心你们也有错吗?”

童颜模仿我的语气说:“我们当然没分手。”

我问:“那你干吗让我找他还钱?你自己怎么不去?”

童颜把手指放在嘴里咬,怔怔地看着我笑。

我说:“你笑什么?”

她说:“我觉得你比我更想见他,所以让你去送。”

我的脸被她说得火辣辣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说:“他周末来你再给他吧,省得我帮你跑腿还惹一身骚。”

她又说:“你脸红什么?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替我跑一趟吧,这个周末是圣诞节,夜场忙,他未必有空过来。”

我说:“我不去。”

她说:“那算了,反正我也不想还。想起来再说吧。”

我嘴里说“威胁谁啊,又不是我的钱”,手却伸出去,抢过信封装进我的大书包里。

我跟王海电话里约好了,五点半在望京小区的门口见面。那天的天气特别冷,空中飘着大片儿的雪花。六点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我不停地拨王海的手机,都无人接听。我一直站到快八点,感觉自己正要冻僵的那一刻,才看到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向我跑过来。

我捶了他一下,说:“你怎么才来啊?”

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童娟,我有事儿来晚了。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我说:“什么啊,我一直拨你电话呢!”

我又说:“你能有什么事儿啊?你不是晚上才上班吗?”

他戴着棉帽子,显得脸很长,尖尖的下巴露在围脖外面,鼻子冻得红红的。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说:“对不起!”

我的个头儿比童颜矮不少,只能够到王海的肩膀。我就缩在羽绒服里仰望着他。

我说:“没关系!我替童颜还你钱来了。”

我当时心里特美。真的,不怕你们笑话,这么多年了,每次我回想当年那个差点儿被冻到半死的傍晚,还会被自己当时的仰望所触动。

也许王海也被我的仰望触动了,他接过我的大书包背在肩上,问:“童娟,你吃饭了吗?”

我说:“没有。”

王海就带我在附近找饭店吃饭。

找了一圈儿,他不是说不卫生,就是说不好吃。后来他问我:“你吃过烤肉吗?”

我摇头。他说:“走,我带你去韩国人老去的店里吃烤肉去。”

我又想去,又不想去。这是王海正儿八经请我吃的第一顿饭,我想去个好点儿的地方,但我又知道他赚钱很辛苦,不想让他花钱。

相信已经有朋友猜到我喜欢上了王海,没错,那个晚上我才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了王海。你们一定会问,他和你表妹上过床,你不觉得恶心吗?如果我说我当时太单纯,你们接受这个解释吗?我怎么会不知道他跟童颜上过床呢?他们的第一次是在一个雨天,在合肥郊区的农家旅社里。这些我都知道,可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没想过要和他在一起,也没想过拆散他和童颜。你们如果继续看我写的故事,就会明白的,最后夺人所爱的那个不是我,而是童颜!

其实,回想起王海是我的初恋,连我自己都不能接受。可人年轻的时候总会犯那么一两次傻,这是没办法的事。我形容不好王海的长相,这么说吧,他长得很像香港TVB的演员林峰。

我跟王海去吃烤肉。他把肉烤好了,卷在生菜里包好了给我吃。

我仿佛从来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整晚都吃得很香。

吃到九点半,我才想起来问:“很晚了,你今天不上班了吗?”

他摇摇头,说晚上找人替过他的班了。

我把信封从书包里拿出来递给他:“喏,童颜叫我拿来还你的。”

他笑:“山长水远送来干吗?我改天去拿不行吗?”

我说:“她说要是我不送,以后她就不一定还了。”

他还是笑:“她逗你玩呢,你们俩到底谁是姐姐啊?”

我说:“你什么意思?”

他说:“没什么意思。”

这顿饭,我实在吃得得意忘形,出了烤肉馆的门,才发现已经十一点多了。

我一下就慌了神:“怎么办?宿舍关门了!”

我属于比较规矩的女生,大学前三年夜不归宿的纪录一直保持在全楼最低。

王海迟疑了半天,才说:“要不,你上我那儿住一夜得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显得轻松自然,而且他还补充说:“走吧,到我那儿,我给童颜打个电话说一声。”

后一句让我心里很不舒服,虽然我原本就打算这么做。

我低着头跟他回了家。

他在望京小区里租了个一居室,很宽敞,装修得很华丽,一进门,还能闻到股淡淡的香味。

我好奇地东看西看,问:“王海,你住的地方这么好啊?”

他把沙发上的脏衣服收拾到洗衣机里,没接我的话。

我继续问:“这儿房租多少钱一个月啊?”

王海说:“三千。”

我吓了一跳,说:“你是不是疯了,租这么好的房子?”

他沉默。

很快,我就发觉不对劲儿了,客厅和卫生间里有很多女人的东西,我知道童颜从来没上来住过。

我拿起沙发上王海没来得及收拾的黑色蕾丝胸罩,大脑飞快地运转着各种猜想、各种答案、各种疑虑、各种烦躁。

王海走到我面前,把黑色蕾丝胸罩从我手里抢了过去。

他说:“给我,脏!”

我的大脑不转了,提着颤音问:“谁的?”

王海说:“朋友的,这房子也是朋友给我租的。”

我突然开窍了,说:“是借给你钱的那个朋友吗?”

他自嘲地笑笑,那笑容依旧迷人。他点点头,平静地说:“对,确切点儿说,是给我钱的那个朋友。”

我一屁股瘫坐在沙发里,不到黄河心不死地问:“那童颜知道你有另一个女人吗?”

王海也坐过来,他是挨着我坐的。我想挪远一点儿,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屁股。

他沉默。

我继续自讨没趣地问:“童颜知道你有另一个女人吗?”

他沉默。

我不停地问!

终于,他拍拍我的脑袋,说:“她能不知道吗?”

我呼地一下站起来,抽了他一巴掌。

他扭过头来,苦笑了一下:“她一直都知道啊,她只是不在乎。”

我一下就哭了。

我哭着说:“海子啊,你都知道她不在乎,那你这么糟蹋自己是为了什么啊?”

他向我伸出手来,他说:“童娟,你别哭啊。我是男人,这没什么啊!”

我啪地甩开他的手,大吼了一声:“妈的!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啊!”

然后,我打开门,飞快地跑了出去。

我坐在出租车里流眼泪,冬天夜晚的北京很美,有种静谧冰封的诡异。出租车司机见我在哭,老从后视镜里瞄我。要改在平常,那么晚打车我一定害怕,但那天晚上我一点儿也不害怕。我一直哭到下车,一直哭到东王庄小区里,一直哭到童颜住的“厨房”的席梦思床垫上。

我敲门进屋后,童颜一直在责怪我。

她一面对我打静声的手势,一面自己喋喋不休。

她说:“你这么晚上来干什么?”

我哭着说:“宿舍关门了。”

她笑:“关门就关门呗,你哭什么啊?”

我们俩摸黑坐到席梦思床垫上。

她沉默了一会儿,听见我一直抽泣,急了。

她打开台灯,然后对着我直嘘。

她说:“别哭了,房间里有房客呢,你听!”

我一听,隔壁果然传来咯吱咯吱的床板声和压抑的呻吟声。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似的恶心。

童颜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不说话。

她突然笑了,说:“该不会是海子想强奸你吧?得手了没?”

我呼地一下跳起来,一个熊抱就把童颜推翻了压在身下,掐着她的脖子。

她看我来真的,也急了:“童娟!你干什么?发神经啊?”

我说:“你们真是一对狗男女!”

她说:“你放屁!什么狗男女?”

我放开她,让她坐起身来。

我问她:“你知不知道王海的房子是别的女人给租的?”

她愣住了,大概没想到我会问这个。

她说:“你知道不就行了,还问什么呀?”

我说:“我真不应该去送钱,都怪你,我肠子都悔青了。”

童颜说:“你就是傻气外露!我要是你,就庆幸自己今天去送钱了,看清男人的真面目有什么不好。”

我皱着眉头,气都短了。我咬牙说道:“你到底是不是人啊?他是为了你才去跟人借钱的!他是为了你才出卖自己肉体的!你竟然这么说!”

童颜又咯咯笑起来,她压抑着自己的笑声,身体直抽抽儿。我看着她,毛骨悚然。

她说:“童娟,你太可笑了吧?男人的肉体有什么出卖不出卖的啊?”

我无言以对,只能说:“童颜,你还是不是人?那可是你男朋友!”

童颜翻翻绿眼,不再理我,关了灯,倒头睡觉。

那天晚上,我一夜无眠,她却睡得很熟。我想不通,索性也不想了。天亮的时候,我作了个决定——以后尽量离这对狗男女远一点儿!

我怨童颜,也怨王海。

是他们,让我原本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活变得鸡零狗碎。

所以,我下了狠心要离这对不知所谓的狗男女远一点儿。

我一听同学说起日租房就恨得牙痒痒,甚至盼望派出所快把她的日租房查封了,把这个小妖怪抓起来一了百了。

当时,我很单纯,又是从皖南革命老区来的,骨子里根正苗红。

童颜日租房这个生意,在我心里跟卖身是一个层次的。

租房子给情到浓时无法自持的大学生情侣们苟合!

不知道有多少天真烂漫的少女在童颜出租房的床上被破处,也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因为少不更事、年轻糊涂,在童颜出租的床上怀上了无法降临到这个世界的娃。

所以,我说童颜害人呢。

她当然不会买我的账,她还觉得自己很伟大呢,给大学生情侣们创造了多么幸福浪漫的顶级享受啊。

我呸!

这场冷战,我坚持的时间很短。

童颜给我打电话我没接,王海打来的我就更不会接了。

但是,王海给我发了短信。

一百七十七条短信。

我被他感动了。

我和童颜性格最迥然不同的地方,就是我极容易被感动。也许,这就是男人为什么不像稀罕童颜那样稀罕我的原因。

王海的一百七十七条短信,只有一个内容。

“童娟,你原谅我吧,我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