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谈穷困(2)

在伟大而古老的顺势疗法[12]医生——时间的帮助下，人慢慢就会适应穷困，就像慢慢适应其他所有事物一般。你一眼就能分辨出长期贫穷的和新近致贫的人。前者面无表情，早已习惯了多年来生活的变迁和挣扎；而后者，这名可怜的新手，则试图隐藏他的困窘，害怕被别人拆穿而一直活在极度痛苦中。他们典当手表时的不同最能反映这两类人的差别。一如诗人在某处写道：“得心应手地典当物品源于精心雕琢的技巧，而非偶然的灵感。”[13]这样的人去他“叔叔那儿”，镇定得像去裁缝那儿一样——很可能还更为镇定。当铺店员竟会以礼待客，马上过来招呼他，惹得旁边厢的女士怒火中烧。这位女士挖苦说“如果是位熟客”，她不介意被晾在一边。呀，这笔交易在友好的氛围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看来是笔大买卖，利息高达百分之三。话说，一个人第一次“典当”得费多大功夫。与第一次进当铺的人相比，第一次求婚的男孩简直就是自信的化身。只见那人在一家商店门外游荡，直到周围所有的流浪汉都注意到了他，街上巡逻的警察也强烈怀疑起他来。他仔细端详了橱窗里的陈列品，好让旁边的人以为他要进去买条钻石手链或者其他小饰品。最后他总算走了进去。他尽力装得目中无人，大摇大摆，实际上在旁人看来却像是某个穿着时髦的小混混。在商店里头，他压着嗓子说话，别人一个字都听不见，他不得不又重复一遍。他含糊不清地讲着自己的一个“朋友”，此时他终于说出了“借”这个字，结果店员立刻告知应该沿广场的右边走，转角第一扇门进去才是当铺。走出商店的时候，他的脸滚烫滚烫的，都可以点燃香烟，还坚定地认为这一区的人都在监视自己。等他找对了地方，进了当铺，他都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一言一行都愚笨得无可救药。被问及怎么拿到“这东西”的时候，他结结巴巴、自相矛盾，他没承认“这东西”是当天偷来的，可真是个奇迹。当铺里的人说他们不想和他这种人有任何的瓜葛，让他赶紧滚出去。他立马拔腿就跑，停下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三英里开外，脑子一片空白，压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了那里。

插一句，要去酒吧、教堂看时间是多么别扭的事儿。酒吧的钟常走得太快，而教堂的老是走得太慢。此外，要从外头瞄一眼酒吧的钟需要经历重重难关。如果你轻轻半推开酒吧的弹簧门，往里头张望，店员准会摆出一脸的不屑，立马把你当作这片儿的小偷或者乞丐。你也会引起已婚顾客的一阵骚动。你还压根看不到钟，因为钟挂在门后。你想悄无声息地退出来，却被门卡住了脑袋。能看到钟的唯一方法就是在窗外跳起来看。但是这么一来，住在附近的年轻人就都围了过来，期盼你拿出一把班卓琴[14]，开始唱歌，不然他们会失望的。

另外，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神秘的自然法则在起效，使得你才把手表拿去“修理”不到半个小时，就一定会有过路人把你叫住，毫不避讳地问你现在几点。当你戴着表的时候，压根没一个人对时间产生过哪怕一丁点的兴趣。

亲爱的老头老太太对穷困一无所知——上帝保佑这帮头发花白的老人，愿他们一生不知何为穷困——他们觉得去当铺就是堕落到尽头了；但更为熟悉当铺的人（毫无疑问，我的读者自己也已经发现了这一点）经常惊讶地在当铺看到许多意料之外的人，就像小孩梦到自己去了天堂一样。在我看来，我觉得去当铺比起向朋友借钱要独立多了。我总是想让那些更愿意来“借个几磅，后天就还”的熟人记住这一点。但他们都没有这样的觉悟。其中一个还曾评论说，他反对典当的原则。我想，他要是说他反对的是当铺高昂的利息，那倒更接近事实一点。百分之二十五的利息，还真不少。

贫困也分程度。我们或多或少地都有些贫困——大多数人还是比较贫困。有的人缺一千磅；有的缺一先令。就在这会儿，我缺五英镑。我只是这两天急用，最多借一周，保证还清。如果我的读者当中有哪位好心的淑女绅士愿意慷慨解囊，我必定不胜感激。您们可以将钞票附在信中，寄往菲尔德及图尔公司[15]，但只有寄钱的时候才这么做。请务必封好信封。我会给你借条，作为担保。

[1]歌舞杂耍剧院（music hall）：维多利亚时期，小旅馆老板为迎合工人阶级的娱乐需要，将周围的建筑物改造成的表演场地。表演特点是由歌唱演员、喜剧演员、舞蹈演员和一般演员相继表演节目。

[2]狮子喜剧演员（Lion Comique）：维多利亚时期歌舞杂耍剧院里一种著名的表演者，通常着晚礼服上台。

[3]先令（shilling）：英国旧时的一种金币。一先令等于12便士。

[4]半便士（halfpenny）：英国旧时的一种金币。一半便士等于0.5便士。

[5]此处指1894年。

[6]布丁（pudding）：除了指我们熟知的一种甜点以外，在英国还可以指一种热菜，通常用面粉、鸡蛋、油做成皮，包裹肉馅，形状多像甜点布丁。

[7]品脱（pint）：英国计量单位，用于计量液体和部分干货体积，约等于0.568升。

[8]摄政街（Regent Street）：位于英国首都伦敦西区的一条街道，为伦敦的主要商业街，以高质量的英国服装店著称。

[9]科文特花园（Covent Garden）：位于伦敦西区西边的一片区域，前身为蔬果集市，现为热门的旅游购物胜地。皇家歌剧院（Royal Opera Hous）位于该区，该歌剧院也被称为“科文特花园”。

[10]赫拉克勒斯的苦差（the labors of Hercules）：指赫拉克勒斯在受希腊国王欧律斯透斯奴役时，受命完成的十二件苦差。赫拉克勒斯系希腊和罗马传说中最著名的英雄，以力大无穷著名。

[11]皮卡迪利街（Piccadilly）：伦敦威斯敏斯特（City of Westminster）区中的街道。

[12]顺势疗法（homeopathy）：替代医学（alternative medicine）的一种。顺势疗法的理论基础是“同样的制剂治疗同类疾病”（like cures like），即为了治疗某种疾病，需要使用一种能够在健康人中产生相同症状的药剂。

[13]此处套用了亚历山大·蒲伯（Alexander Pope）的长诗《论批评》（Essay on Criticism）中的名句“得心应手地写作源于精心雕琢的技巧，而非偶然的灵感”（True ease in writing comes from art，not chance）。

[14]班卓琴（banjo）：源自非洲的一种弹拨弦乐器。有铃鼓式的琴身，有四或五根弦，琴颈细长。

[15]菲尔德先生及图尔先生公司（Field &；Tuer）：亚伯拉罕·菲尔德（Abraham Field，1830-1891）与安德鲁·怀特·图尔（Andrew White Tuer，1838-1990）于1862年合作，将两人各自的公司合并为菲尔德及图尔公司，从事文具生产、销售及图书出版工作。作者早期创作的图书均由该公司旗下的利德庆贺出版社（Leadenhall Press）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