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创设军机处(3)

由于雍正的努力,《大义觉迷录》成为当年中国最畅销的书籍。通过此书,雍正希望消弭谣言,让世人知道,他的帝位是光明正大得来的。但谣言的吊诡在于,面对谣言时,你不理它,不解释,谣言会自己退潮。你越是解释,越是要澄清,这谣言看起来就越真实,波浪也就越汹涌。各种有关雍正的传闻,从皇宫恩怨,杀父杀兄,再到吕四娘报仇,遍传民间,为世人所津津乐道,而雍正言辞真切的自辩则被忘得干干净净。幸好,他的儿子意识到了父亲的错误,并及时加以挽回。乾隆登基后,立刻下令在民间查禁《大义觉迷录》,并将曾静、张熙师徒处死。

顺治、康熙年间,各类高举反清复明旗帜的闹事者频现。在清廷残酷的武力镇压下,此类闹事在渐渐绝迹。到了雍正朝,斗争已走向无声的战场,争夺的是人心与思想。朋党之争不过是官僚集团内部的斗争,不会威胁到清廷的统治。而思想之争中,如“华夷之辨”之类的造说,则从根源上质疑清廷统治的合法性。曾静一案的意义在于,它使雍正意识到思想必须加以打击和控制。而要加强对思想的控制,就必须集中皇权,创设一个专为皇帝服务的私人机构。

皇权必须独尊

对于雷厉风行,刚猛迅疾的行事风格,雍正自我解释道:“朕就是这样汉子,就是这样秉性”,“朕就是这样皇帝”。

“秉性汉子”雍正登基之后,整顿吏治,肃清朝政,禁止官员勒索骚扰地方。几年内风气为之一转,各级官吏无不战战兢兢,唯恐怠慢了政务,招来天子的训斥。雍正朝的新气象,连朝鲜也能体验到。往昔派往朝鲜的使者,总是大肆勒索,让朝鲜人头痛无比,雍正登基后,派往朝鲜的使节也收敛了许多,朝鲜人对此评价道:“雍正新立,操切亦严,因而来使亦意在律己。”

面对着朝廷内的新气象,雍正却是思绪连连,回想起康熙四十二年的往事,那时康熙正当壮年,英武逼人,带了几个儿子从京师出发,游历江南。江南的繁华,让人留恋,皇子们都爱上了这里的迷离气息,然而胤禛却对此毫无兴趣,作诗云:“茫茫吴越事,都付与东流。”

南巡的终点站是金陵,康熙命从行的大学士马齐去明孝陵祭拜。早在康熙二十三年,康熙第一次南巡到达金陵时,即亲自前往祭拜明孝陵。在明孝陵前,康熙行三拜九叩首大礼,其礼数极尽尊崇。康熙对明太祖之崇敬,让当时的金陵人无不惊讶,“父老从者数万人,皆感泣。”

太子允礽,对康熙尊崇朱元璋很是不解。

康熙解释道:“明太祖天授智勇,崛起布衣,纬武经文,统一方夏,凡其制度,准今酌古,咸极周详,非独后代莫能越其范围,即汉唐宋诸君诚有所未及也。”

胤禛口中唯唯诺诺,心中却不认可,在他看来,明洪武创设的政治模式,在实际运作时流弊多多。

明开国之初,皇帝与大臣们刚刚齐心协力开创天下,因此在职权的分配上集权专制的色彩并不十分强烈。明初中央设左右丞相,地方设行中书省。朝中大小事由丞相处理后奏闻皇帝,行中书省总管一省军、政、司法。

胡惟庸拜相后的一段时间内,君臣、帝相之间相安无事,但在胡惟庸任久熟练之后,即开始与朱元璋产生分歧并引发冲突。胡惟庸权倾朝野,朝廷大政,不经过皇帝之手就自做主张,趋炎附势之徒也纷纷奔走于其门下,声势日隆。忍耐良久之后,洪武十三年(1380),朱元璋果断出手,以“谋不轨”的罪名,迅速杀掉胡惟庸。

除掉胡惟庸后,朱元璋分相权于六部。六部尚书执行皇帝命令,直接对皇帝负责。随后朱元璋宣布不许再议置丞相,大臣如敢奏请者,处以重刑。明朝还实行特务统治,对臣下进行监控。太祖时设锦衣卫,成祖时设东厂,宪宗时设西厂。三者只对皇帝负责,无须经司法机关批准即可随意缉拿官民。

在地方上,朱元璋首先废行中书省,在全国设十三省,置左右布政使司各一人,主管一省民政和财政;另设提刑按察使司管刑法,都指挥使司管军队。三者合称“三司”,互不统属,分别归中央有关部门管辖,这种权力分散,条块分割的机构设置,利于皇帝集所有大权于一身。

其实朱元璋与胡惟庸的矛盾,只是皇帝看着丞相运用权力时如鱼得水的姿态,在心理上产生出的权力失落感。皇帝担心臣下的权位过重,危及自身统治,于是便急急对官僚体系加以整肃,以维护自己的无上权力;而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臣下唯有俯首被戮的份。

但官僚体系一旦形成,即成为一个客观的存在,它有着自己发展运行的轨道,不完全依君主的主观意愿而存废,它是皇权进行统治不可或缺的工具。以整个官僚体系的中心宰相为例,在所有的官职中,宰相的变化最多,这是由于君主既需要宰相帮助办理政事,又担心宰相的权位过重,危及自身的权力。

朱元璋废除过相权,但最后不得不以四辅官制代替。明成祖时,因为政务繁忙,选了七人入值文渊阁,帮助皇帝处理政务,在此基础上,内阁发展出来。初期的内阁并无公开身份,内阁成员品秩不过五品,被视作是皇帝的顾问和机要秘书。

内阁出现后,其地位日益重要,皇帝的诏书谕旨,无不出于内阁之手。此后内阁的品秩也被提高,内阁大学士开始兼各部尚书衔,权势日重。在内阁制度成熟定型后,内阁首辅的地位相当于宰相。朱元璋绞尽脑汁想除去的相权再次出现,且权力日益增强,并在一定程度上分散了皇权。

而内阁对皇权的分散,则来自“票拟权”。

明代各级官吏递交给皇帝的公文,首先要送到内阁,由内阁用墨笔在纸条上先拟旨,然后贴在公文上交给皇帝审定。皇帝如果同意,就用朱笔批改,即“批朱”。一般而言,皇帝都是“照阁批朱”。皇帝对 “批朱”这样的差事感到腻烦,于是设立了司礼监秉笔太监来帮助自己“批朱”。这样,只要内阁摆平太监,双方合作,也就能操作一切政务,这也是明代太监得以弄权的一个重要原因。内阁权势一大,也出现了如张居正、严嵩这样的权臣。

之所以历代帝王不能清除掉相权,因为中国是一个依赖于文官和文书统治的国家,再天才横溢的皇帝,一个人也无法处理繁重如山的政务,批阅无尽的文书。皇权与相权之间,彼此存在着互为利用的关系。在一定的历史时期,皇权来不及集中权力,造成相权的膨胀,而引发皇权与相权之争。历史上,相权命运多舛,名字多变,最后变化的只是称谓,相权仍然是君主统治中的不可或缺的一环。

集中了皇权,苦的是皇帝;分散权力给内阁,皇帝却不高兴。在皇权与相权上,清代多有变化,总的趋势是在抑制相权的同时,创设其他机构,以提高军政效率,保证皇权集中。

努尔哈赤初定国政时,有五大臣议政,即费英东、何和里、扈尔汉、额亦都、安费扬古五人。皇太极时期,设立议政王大臣会议(又称“议政处”),权势极重,“军国重务,不由内阁票发者,皆交议政大臣。”

同时皇太极借鉴明朝的政治机构,设立了内阁与六部,但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权势凌驾内阁之上,相权不复再有明代之势。

议政王大臣会议,是清廷“会议国家机要事宜”的机关。议政王大臣最初是武职,以适应满清入关时的战争需要。到满清入关之后,开始重视“文治”,相应地文官增多。议政王大臣会议始终为满洲贵族所垄断,人数变化较大,最多时达五十人,康熙朝保持在二十人左右,雍正朝军机处设立后则寥寥无几。

对用人行政,军国大事,议政王会议有议论权,无决定权,最后的决定权在皇帝手中。但议政王大臣会议也对皇帝形成了一定的制约,并对皇帝的决策产生影响。皇帝如果得不到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支持,其政务也难推行。

康熙年间,为消除议政王大臣会议的影响,康熙于1677年设立南书房,与议政王会议、内阁三足鼎立。南书房设在乾清宫西南,本意是让翰林院的官员在此间陪皇帝研究学问,吟诗作对。陪伴皇帝,自然得挑选才学优异者入值,这些人称“南书房行走”。

康熙所挑选的都是当世之名士,如王士祯、查慎行、高士奇、方苞、沈荃等。除了名气与才华之外,康熙还要亲自面试入选者,以判断是否可用。如张英入宫面试时表现上乘,康熙极为满意,当即入选南书房。由于汉人读书好,学问高,自然入南书房的占据多数。

招了一批才华横溢的人在身边,康熙就让南书房根据自己的意思起草各类诏令,拟写谕旨,这样南书房得以干预政务。在南书房重要性日益提高的情况下,其工作人员的选择标准开始提高,也更注意保密性,南书房渐渐地成为了皇帝的御用秘书机构。南书房这个地方,除了康熙及工作人员之外,绝无外人可到,极其机秘。工作人员也都“慎密恪勤”,注意保密。

总体说来,南书房分散了议政王会议和内阁的权力,而因其形式灵活,依附于皇帝,可控性强,保密性佳等特点,使它备受康熙青睐,也为军机处的成立提供了雏形。

雍正登基之后,培养亲信大臣,打击朋党,整顿吏治,集中皇权,又在思想领域打击异端,争夺舆论阵地,宣传清廷统治的合法性。在此系列过程中,雍正已开始构思创设一个政治机构,这个政治机构专属于皇帝,由皇帝任命,唯皇帝是从。这个政治机构效率极高,又具备保密性,但却没有专属府衙,也没有专门官吏。它既能满足皇帝集权的需要,又能高效地处理军政,控制思想,预防朋党。

雍正七年,带着这个机构的蓝图,雍正一手创设了影响清国国运,主持清国大政一百八十三年的军机处。

创设契机:征战准噶尔

王朝内持续不断的的朋党之乱,各地涌现的反清思潮,刺激了雍正的权力控制欲,而对准噶尔部的用兵,则直接导致了军机处的产生。

有清一代,对于天下大势有着清晰的主线,即要经略中原,就要联盟蒙古各部;要得到蒙古支持,就要控制住藏传佛教;要控制藏传佛教,则须保持对西藏的影响力。

清初,西藏一直处于蒙古和硕特部的控制之下,与清廷关系和睦,彼此相安无事,直到准噶尔人出来争雄。

准噶尔(又称绰罗斯)部本是蒙古四卫拉特(准噶尔、和硕特、杜尔伯特、土尔扈特)的一部,在历史上四卫拉特分化演变,彼此争雄(卫拉特在明代音变称为瓦剌)。至17世纪,由于内部人口压力,土尔扈特部转向伏尔加河流域发展,和硕特部则向青海、西藏发展。此时藏传佛教内部的争执,也为和硕特部的发展提供了契机。

藏传佛教的噶举派,面临着新崛起的格鲁派的挑战。在藏语中,“噶举”中的“噶”字本意指口,而“举”字则意为传,“噶举派”即口传宗派。噶举派僧人的僧裙中加有白色条纹,又称“白教”。噶举派开创于宋朝,在明代盛极一时。明代,青海藏人宗喀巴进西藏大雪山修行,破关而出后创立格鲁派,喇嘛均戴黄帽,故称“黄教”。至清代,噶举派与格鲁派斗争激烈,噶举派得到了西藏与青海等地方势力的支持,反对以达赖为领袖的格鲁派。

格鲁派在1635年派出“温萨活佛”向蒙古和硕特部求援。和硕特部遂进入青海,以支持格鲁派。在击败西藏、青海地方势力的军队之后,和硕特领袖顾实汗发现青海水草丰美,土地广袤,遂决意将部落的大部分人口迁至青海,由此也奠定了和硕特部对青海、西藏的控制权。

到了康熙二十一年(1682),五世达赖去世,权势人物第巴桑结嘉措立仓央嘉措为六世达赖,又联合准噶尔汗噶尔丹,驱逐和硕特部。准噶尔入藏干涉宗教冲突,也导致了清廷出兵干涉。此后,与准噶尔的战事,经历了康、雍、乾三代帝王,持续了将近百年。

噶尔丹本来是没有机会走上历史前台的,只是1670年,噶尔丹的哥哥,准噶尔的首领僧格,被同父异母兄弟车臣台吉、卓图巴巴图尔谋杀。正在西藏当喇嘛的噶尔丹还俗,在达赖喇嘛和僧格旧部的支持下,平息了内乱(噶尔丹取自藏文甘丹,意弥勒菩萨的兜率天)。此后,在噶尔丹领导下,准噶尔部日渐强盛,以伊犁为中心,纵横天山南北,控制着中亚的辽阔地域。此时清廷正忙于平定三藩之乱,对准噶尔的崛起与扩张,暂时无暇顾及。

噶尔丹是个魅力型的人物,身材高大,长相威武。他十三岁时前往西藏,跟随四世班禅学经。四世班禅圆寂后,又转到五世达赖门下学经,深得五世达赖喜爱,并被认定是“温萨活佛”的转世。“温萨活佛”是第四世班禅的师傅,曾在卫拉特各部传教,直接推动了1640年卫拉特四部的会盟,在蒙古各部影响深远。

噶尔丹被认定是“温萨活佛”的转世,无疑增加了他的政治与宗教影响力。在蒙古卫拉特地区,噶尔丹被视为“神”。当他刚返回准噶尔部时,“众人审视惊喜,下马罗拜为神。”在平息内乱的战事中,噶尔丹亲自冲锋陷阵,“入其军,莫敢当,皆大惊以为神,弃其弓,下马趋拜降。”

既是宗教地位最高,知识最渊博的活佛,又是僧格的弟弟,且神武过人,诸多条件合于一身,噶尔丹得到万众膜拜,一呼百应。噶尔丹迅速平息内乱,进而统一了卫拉特各部。

在噶尔丹领导下,准噶尔部崛起于中亚。1678年,噶尔丹统一卫拉特各部,建立准噶尔汗国。此后,噶尔丹又将势力延伸至天山南路,并向中亚积极扩充,而喀尔喀蒙古部也成为了准噶尔吞并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