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门外有人答应一声,只听一阵脚步声响,一队荷枪实弹的鬼子兵忽然气势汹汹冲了进来,端着枪,一下就将江暮雪围在了中间。
江暮雪脸色一变,看着尾崎元次道:“尾崎队长,这是何意?”
尾崎元次盯着他看着,两道阴冷锐利的目光就像两把锥子,咄咄逼人,似乎要把他钉穿一般,嘿嘿冷笑一声道:“江暮雪,你就不要再装模作样了,其实你的底细我早就调查得清清楚楚,你并不是从四川泸州来的,你是八路军冀南军区刘伯承部下的一名随军军医。一年前在一次与皇军的战斗中为了掩护几名伤员转移,你与八路大部队失散,突围之后你独自一人流落江湖,四方漂泊,后来你打听到八路大部队到了湖南湘江一带,于是你就想越过湘鄂边界去寻找自己的部队,但因为此间水陆交通被皇军切断,你无法过关,只好暂时隐居绣林城,明里以行医为业,暗中却一直在想方设法与八路取得联系。江先生,我说得对不对?”
江暮雪瞧他一眼,眉头一展,哈哈一笑道:“既然你早已知道我的身份,还放心让我为你治病,这份胆识,倒是让江某佩服。”
尾崎元次道:“那也是情势所迫,不得不姑且相信你一次。不过我也并非全无防范,你为我诊治之时,自始至终都有军医在场,只要你稍有差池,他们一个眼色,埋伏在窗外的狙击手就会把你射成马蜂窝。”
江暮雪鄙夷地瞧了三位同行一眼,冷声笑道:“我还以为他们真是来虚心学习中国医术的呢。”
尾崎元次重伤初愈,精力欠佳,不想与他多费唇舌,把脸一沉,挥手道:“来呀,先将这个八路押下去关起来,明日午间在北门口码头公开处决,我要让你们这些冥顽不化的中国人看一看跟皇军作对的下场。”
范安平差点兴奋得跳起来,抢着回答一声:“是。”一推江暮雪,“搞了半天,你还是个八路哇,这回落到皇军手里有你好看,快走!”
8
杜奇心里一直记挂着江暮雪和他的虎骨膏药的事,在家里等了一整天,也不见小周来通知他。到了第二天,他再也忍不住,径直跑到膏药铺,铺子里只有小周一个人在守着。
小周告诉他,江先生的虎骨膏药早就炼制好了,都已经去给尾崎元次治过两回病了,听江先生说这小日本的重伤已快痊愈了。
杜奇问:“暮雪兄现在何处?”
小周说:“江先生今早又去了尾崎元次那里。”
杜奇奇道:“这么说暮雪兄拿到虎骨了?是谁给他送虎骨来的?怎么送来的?”
小周一问三不知,一个劲地摇头。
杜奇止不住心中好奇,穿过院子,来到江暮雪的房里,希望能发现些蛛丝马迹解开自己心中的谜团。可是房间里一切如旧,与他前次来时并无半点变化,江暮雪那幅虎气勃发的《山林夜啸图》仍然挂在墙上。
就在他要转身离去之时,忽然发现图纸上那只老虎的一只虎爪被撕掉了。
他心中一动:难道这就是江暮雪所用的“虎骨”?
……
据说一天中,子时刚过,丑时初至的那一段时间,是人最疲倦、警觉性最低的时间,江暮雪就是在这个时间从嘴里吐出第一枚银针,像变戏法一样打开手铐和脚镣的。两名看守的日军正倚在牢门边打瞌睡,当他蹑手蹑脚经过时,一名看守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睁开惺忪的眼睛,正要张嘴大叫,江暮雪顺手将手中的银针扎进了他脖颈上的大椎穴,于是这名鬼子兵头一歪,连哼也没哼一声,就继续做他的春秋大梦去了。
关押江暮雪的监牢是由县政府一间仓库临时改建成的,距尾崎元次的住所并不远,江暮雪轻巧地避过几拨巡逻的鬼子兵,轻而易举地就摸进了他的房间。
“什么人?”
尽管尾崎元次已经睡了三天三夜的门板,这一夜全身轻松睡得很沉很熟,但行伍出身的他到底还是保持着军人应有的警惕,一旦觉得床前有人影晃动,立即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了手枪。枪口还没抬起,就觉手背一阵刺痛,合谷穴上不知怎的就被插上了一根银针,虎口一麻,短枪掉落在地。
他敏捷地翻身跳下床,一条黑影正好挡在他面前。定睛一瞧,只见来人长衫胜雪,目光炯炯,正是白天被他下令关起来的江暮雪。他蓦然一惊,睡意全无,侧身退后一步,颤声道:“你、你是怎么出来的?你想干什么?”
江暮雪逼近一步,冷峻地道:“我代表千千万万中国人民取你狗命来了。”
尾崎元次心知不妙,回身去取挂在床头的军刀,双手刚刚举过头顶,两边腋下同时一麻,左右极泉穴上被同时钉上一枚银针,两条手臂顿时失去知觉,举之不起放之不下,就那么僵在半空,模样甚是滑稽。
江暮雪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又从口中吐出三枚银针,闪电般扎进了他头顶百会、额前印堂、喉头廉泉三处大穴。
尾崎元次宛如被人施了定身法似的,全身一震,僵在那里,竟再也动弹不得。他不由得心下大骇,张大嘴巴惊恐地盯着他:“你、你使了什么魔法?”
江暮雪道:“这不是魔法,是中国的点穴术。从中国中医的角度解释,人的身体内遍布经络,‘经’即经脉,犹如路径,贯串上下,沟通内外,是经络系统中纵行的主干;‘络’为络脉,有网络的含义,为经脉别出的分支,纵横交错,遍布全身。经络内属于脏腑,外络于肢节,运行气血,濡养周身,构成一个贯串上下沟通内外的体系,将人体联系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而穴位则是经络上特殊的‘点’,通过外力适当地刺激这些‘点’,可以达到关闭穴道阻止体内血液流动的目的。”
尾崎元次道:“你是说穴位就像人体血管中的阀门开关一样?”
江暮雪道:“不错,正是这个意思。我现在关闭了你头顶、额前和喉结处的三处‘阀门’,你全身血液流经这里的时候,遇到阻塞无法继续畅行,血液在‘阀门’处越聚越多,压力越来越大,无可突破,鲜血就会从你的眼睛、鼻孔、耳朵、嘴巴中迸裂而出。”
尾崎元次道:“你、你是说我会七窍流血而死?江先生,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你既然要杀我,当初又何必那么煞费苦心救我?”
江暮雪走到他面前,目光灼灼,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救你,是因为我是医生,你是病人。我杀你,是因为我是中国人,你是侵略我们的日本强盗。”
尾崎元次本来还抱着一丝侥幸之心,以为江暮雪不过是故弄玄虚虚张声势,直到他感觉到头脑发涨,似乎有某种东西要从自己脸上爆裂而出时,他才相信江暮雪所言不虚,绝望之际,憋足最后一口气,突然放开嗓门大声叫道:“来人,快来……”
第二声呼喊尚未吐出,只觉喉头一甜,一股鲜血箭一般从他鼻孔中蹿了出来,接着眼睛、口腔、耳孔中也有热热的血液喷薄而出。
他双目圆瞪,面容因痛苦和惊骇而扭曲变形,从喉咙深处发出几声心有不甘的咕嘟声,突然双腿一颤,两眼翻白,直挺挺向后倒了下去。
就在这时,江暮雪忽然听到外面哨声大作,呼声四起,推门一看,只见四下里灯火通明,数百名日军士兵手持步枪,正潮水般向这边涌来。显然,尾崎元次垂死的呼声惊动了日军。
江暮雪脸色一变,急忙退回尾崎房中,抓起他掉落在地的手枪,跳出门来,咬一咬牙,正要冲出去拼个鱼死网破,忽然旁边一扇小门吱嘎一声,打开一条小缝,钻出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支短枪,悄声道:“江兄,别硬拼,快跟我走,这边有一道后门。”
江暮雪只觉声音甚是耳熟,定睛一看,惊道:“杜兄,是你?”
杜奇笑道:“别客气,自己人,我是中共湘鄂边支部的特派员。”
江暮雪喜道:“太好了。”纵身跳进小屋。
杜奇回身关上房门,小屋里顿时一片漆黑。
突然,屋里传出“砰”的一声枪响……
9
这是抗日战争时期,发生在作者家乡绣林县(现已更名为绣林市)的一个真实故事。作者通过查阅县志,走访民间老人,掌握相关史料,力图向读者真实再现这个故事的开头结尾、来龙去脉,但是要请读者们原谅的是,关于这个故事最后确切的结局,岳勇查遍了所有能搜集到的相关资料,均不见提及。倒是在绣林城街坊民间,广泛流传着有关对这个故事结局的猜测与传闻,作者通过搜集整理归纳,发现民间逸闻传说的结局大体有三种。
第一种。地下党员杜奇接应江暮雪之后,悄然将他送出绣林城,并通过组织的力量,顺利地帮他找到了自己的队伍。这当然是最理想主义的一种说法。
第二种。杜奇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一名国民党特务。他通过暗中调查,掌握了江暮雪的身份背景,正要向上级报告,这时日本鬼子进城,国民政府在绣林城的统治崩溃,已无力顾及江暮雪的事,他只好向鬼子告密泄露江暮雪的真实身份,本意是想借鬼子之手害死江暮雪,谁知江暮雪神通广大,非但逃过一劫,还把日军中队长尾崎元次给杀死了。虽然事后惊动日军,江暮雪被日军围杀,但杜奇担心江暮雪可能会再施手段从日军的重重包围之中突围而出,到那时再要对付他可就不容易了。所以他只好现身假冒我党特派员骗取江暮雪的信任,趁他不备之机,在他背后开了冷枪。最后黑暗小屋里传出的那一声枪响,便是因此而来。
第三种。江暮雪本是心细如发、警觉过人之人,被杜奇带进小屋之后,发现屋子里漆黑一团,并没有杜奇所说的“后门”,他立即明白其中有诈,危急之时不容多想,果断地对杜奇开了枪。于是屋子里便传出“砰”的一声枪响。
除此之外,还有没有第四种结局呢?
就在作者打算结束这篇小说时,作者的好友、在市博物馆工作的老张听说岳勇在写一篇涉及新中国成立前绣林城大地主范其道的小说,便登门来访,顺便为作者带来了一封土改时从范其道家里搜出的书信,给岳勇作为参考资料。
岳勇接过一看,信是写在一张便笺上的,纸张早已发黄,但因为保存得好,上面的字迹还是清晰可辨。
范大夫:
多行不义,必遭天谴。尾崎元次的头颅就埋在你家院子里——地点隐秘,汝如自行寻找挖掘,只会徒劳——如若今后汝继续哄抬诊金、欺侮穷苦百姓,在下必向日本人举报汝为杀死尾崎元次之真凶。就算日后日寇被驱,汝若不知收敛,在下要取汝性命亦易如反掌。此为其一。
其二,在下与汝汉奸儿子范安平接触多次,察其面色,两颧高骨处颜色赤红,有如指印。《灵枢?五色篇》曰:赤色出两颧,大如拇指者,病虽小愈,必猝死。此乃心脏骤停之兆,你还是劝他多行善事,保命要紧。
全文如此,信后一无署名二无时间,不知何年何日,出自何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