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随笔宫本武藏·序

观古人犹如观山岳。同样的观者，对于不同的山会有不同的感觉。或无用，或有用，或远，或近。时光已逝，回看古人，宛如静坐观山，真是趣味无穷。

在历史的长河中，古人就像一座座山峰，绵延不绝。在这巍峨的群峰之中，宫本武藏是我最爱的古人之一。他的剑气如虹，似秋霜般冷冽，全身上下透出一股霸气。但是，他留下的文字，却为我们展现了一个全新的武藏。他是那样的优雅，那样的和蔼，那样的细腻，那样的淡泊。很难想象，这些优美的文字是从一个持剑之人的指端流出。古往今来，这样的人物又有几个呢？

他喜欢孩子。武藏在幼时遭遇了太多磨难，所以在漂泊途中，只要遇到可怜又资质尚好的孩子，他都会悉心照顾，比舍弃银猫的西行还富有人情味。他决不和不求上进、怨天尤人的人做朋友。面对时代的狂风巨浪，他会勇敢面对。这种不屈的精神造就了他的人生，也成就了他的“道”。

武藏出生在一个重视门阀的时代，他只是一个乡间武士的儿子，除了出色的体能和过人的智慧，他一无所有。于是，他擎着一把剑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通过剑，他看到了人的平庸和慈悲，看到很多人为了解除自己的烦恼、为控制自己好斗的本能而操劳一生。

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剑不过是被视作杀人的工具。但在武藏的眼中，剑却闪耀着佛光和爱。武藏还是一位哲学家，他在用哲学的视角审视着人生的苦难和人间的争斗。是武藏，将剑术提高到“剑道”的高度。从应仁之乱到战国时代，武士们一路杀戮着走来。直到武藏的出现，才使得武士手中的剑发生了变化，从杀人的工具变成修行的工具。

琥珀色的眼眸，将近六尺的身高，平生比武六十多次，未尝败绩。终身未娶。晚年头发不梳不洗——他坚信，只要心内无垢，心外自然无垢。这样看来，武藏应该是一个可怕的人吧！但是从他所画的腊梅和秋菊来看，又不得不夸赞他品德高尚、温文尔雅。

这就是武藏，从不同的角度，呈现给世人的是完全不同的自己。因此，有人夸奖他，有人贬损他，他从历史的毁誉褒贬中走来。而且，我还用拙笔给他写了一部小说。小说毕竟不是史实，它只是沿着古人留下的蛛丝马迹去还原人物的内心世界。尤其是武藏这种史料稀缺的历史人物，小说创作起来更有难度。毫不夸张地说，我在写作《宫本武藏》时，仿佛是给土中的一具白骨重新注入血液让它复活一般。所以，要是我不大胆假设，不妄加臆测，这样的一份工作我是不可能完成的。

当我写到一半的时候，我禁不住害怕起来。要是将来读者读到这部小说，将我的创意和史实混淆在一起，那我的罪过可就真是大了。

就像种玫瑰的花匠修剪玫瑰一样，我也是在拿着一把小剪刀在创意和史实之间剪来剪去，最后形成了这样一部小说。

小说之中并不存在什么文学的信念。各位朋友，千万不要笑话我。虽然我在创作的时候非常大胆，但是面对拥有大智慧的你们，我还是有些惶恐的。

这是我向自己敬仰的古人献上的一部拙作，其中肯定还有很多不足之处，希望大家多多见谅。

昭和十四年（1939年）仲春于草思堂

英治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