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载垣逆谋

咸丰皇帝原定于1861年春季离开热河返回北京,而且诏书已经颁发。但是,一月他的病情加重,身体已经无法承受奔波劳苦,于是又颁发了一道谕旨,收回之前的谕旨。

在热河的时候,咸丰皇帝的兄弟都不在他的身边,再加上受到疾病的摧残,身体极为虚弱,因此,咸丰皇帝逐渐落入了怡亲王载垣的掌控中。当时载垣的同谋还有军机大臣端华以及肃顺。他们三人认为皇帝所剩时日不多,皇子又年幼,摄政是极为必要的,所以决定趁机揽权。名义上,怡亲王载垣是主谋,实际上肃顺才是真正的教唆者和精神领袖。端华世袭爵位,为郑亲王,是满洲八王之一,也是太祖努尔哈赤兄弟的直系后裔。

肃顺小时候被过继到郑亲王府上,成为端华的兄弟。肃顺年轻时是北京人眼中的无赖混混,他身材魁梧,喜好暴力,常常招摇撞骗,生活上放荡荒淫。后来他得到怡亲王与郑亲王这两位重臣的引荐,逐渐受到咸丰皇帝的青睐和重用,从一个户部小官迅速升至军机大臣。

任职期间,肃顺贪婪无度,心狠手辣,人人皆知。他曾劝服皇帝下旨处死军机大臣柏葰,理由是柏葰在担任科举考试主考官期间,徇私舞弊,收受贿赂,有失公正。然而真正的原因是柏葰曾经因为耿直口快得罪过怡亲王与郑亲王。此次肃顺参奏将其处死实际上是打击报复。

人们对肃顺又恨又怕。在处理柏葰这件事上,肃顺首次与叶赫那拉氏产生了分歧。叶赫那拉氏担心肃顺对皇帝的影响与日俱增,势力过大,所以开始和他对抗。在这件事情上,她力保柏葰的性命,却以失败告终。自此,肃顺的势力得到进一步稳固。他的政敌纷纷被罢官或降级,朝廷上下一片恐慌。

有一次,肃顺参奏户部所有大小官员垄断货币,从中谋取不法之财,于是众官员全部被革职查办。其实众人对于地方官员通过这样的非法手段揽财的现象已经司空见惯了,虽然肃顺的参奏确实是有事实根据的,但是他本人更是人尽皆知的大贪官,所以可以确定,他参奏户部纯属假公济私的报复行为,其接下来的所作所为更充分地证明了这点。因为此事,他抓捕了一百多位名商富贾,并将他们监禁起来,直到他们付给他大量赎金才将其释放。凭借这些收来的钱财,他得以结交到两位亲王,共同逆谋篡权,最终,随着逆谋的土崩瓦解,他也受到严惩,走向毁灭的深渊。被处决之后,他的百万家财全数充公,其中大部分归进了国库,小部分进了自己的政敌——叶赫那拉氏的腰包。义和团叛乱时,慈禧将这些钱财埋藏妥当后才踏上逃亡的道路。

英法联军侵华之际,正是由于听从了肃顺的谏议,咸丰帝才会不顾叶赫那拉氏以及诸位军机大臣的再三劝谏,执意弃城“巡幸”热河并下令不准众高官随驾。肃顺这样做的目的昭然若揭,即趁机影响并掌控咸丰皇帝,防止他听取其他重臣的奏禀。幸得叶赫那拉氏智勇过人,识得大局,能够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将肃顺的逆谋计划彻底粉碎,才保住了大清的政权。

皇帝驾崩之后,趁逆谋者还没有做出最后的计划,叶赫那拉氏立即派人密送一封急件给恭亲王。收到密信后,恭亲王火速赶来热河,荣禄及多位忠臣也及时前来相助,凭借这些人的支持,叶赫那拉氏得以大胆实行计划,成功将逆谋粉碎,一步步坐上了大清朝的龙椅。

逆谋被揭穿当天,篡权的摄政大臣发现自己已经落入慈禧手中,无路可逃。听到她命宗人府对自己严加审问时,肃顺转向同党责备道:“若早听从吾之建议,弑杀此女,怎会有今日之惨剧?”

现在让我们从头来看这次逆谋。

一开始,怡亲王看到慈禧受到皇帝宠幸,颇有权势,便想要皇帝疏远她,以削减慈禧的势力。他在皇帝面前屡进谗言,称叶赫那拉氏与二十五岁、长相俊俏、年轻健壮的侍卫长荣禄私通。皇后对他们来说则不构成任何威胁,因其性格温软,对政事又丝毫不感兴趣,所以他们认为不必将其放在心上。

肃顺等人明白,逆谋大事若想成功,就必须先除掉叶赫那拉氏,至少也要把她暂时打入冷宫。他们也清楚,不管对自己的计划多么有把握,都必须在热河实施。因为一旦皇帝回京,势必会给自己的计划增加风险。回到京城后,即使是皇帝的近臣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围绕在皇帝身边。到那时,叶赫那拉氏便有了这样的优势,可在手下宦官的帮助下,重新得宠,恢复权势。

为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肃顺等人在皇帝面前举乾隆皇帝一位年轻妃子因怠慢母后,招致终生监禁的例子,希望皇帝能够严厉处置叶赫那拉氏与荣禄暧昧一事。他们在皇帝耳边谗言不断,咸丰帝当时身患重病,不可能对这些谗言无动于衷,于是下旨将叶赫那拉氏的儿子,也就是皇位的唯一继承人,带离她的身边,交由怡亲王的福晋抚养。怡亲王的福晋也正是缘于此才被传唤至热河行宫的。

怡亲王与皇上的弟弟恭亲王历来为不共戴天的政敌,逆谋者们对付完叶赫那拉氏,立即转变攻击目标,在皇帝面前极力抨击诋毁恭亲王,说他有叛国行径,利用对外全权大臣的职务,联合洋人,背叛朝廷。

肃顺等人的下一步计划是将京城的洋人斩尽杀绝,并将咸丰帝的弟弟全部处死,至少也要将他们终生监禁。为此,他们提前便拟好一份诏书,令自己的计谋合法化,其中还提出了实施这些计划的具体措施,准备等皇帝驾崩后立即颁布。但在这件事上,他们遇到了阻碍,而这还只是具有远见卓识的叶赫那拉氏为他们布置的众多障碍之一。他们万万没有料到叶赫那拉氏竟拿到了咸丰皇帝的印玺,其印文是“世传受命之宝,凡嗣皇继位,第一次谕旨,必盖此印”,意指任何诏书唯有盖上此印才会拥有法定效力。也就是说,如果缺了这个玺印,他们颁发的任何诏书都等于一纸空文,在中国人看来,是可以撤销的。这个玉玺本来是咸丰帝随身携带的,现在不知怎么就落到了慈禧手中,然而怡亲王并没有胆量与之明夺。

咸丰帝听信逆谋者的谗言,对自己的宠妃与荣禄间暧昧的传言愤懑不已,病情进而加重。那年夏季,咸丰帝逗留热河,不愿回京。甚至连京城祭祀先祖的事也交由恭亲王代行处理。后来,钦天监奏称星象呈现吉兆,咸丰帝于六月初四,即其三十大寿前一天,下谕回复,圣谕内容如下:

本年五月。钦天监奏,彗星见于西北,仰惟天象示警,方滋兢惕。兹复据奏日月合璧,五星联珠,自非虚词附会。惟念朕御极之初,即以侈言符瑞为戒。矧值东南贼匪,未克殄除,眷念民生,惟增矜恻。即使星文表瑞,实为世运亨嘉之兆,亦惟有夕惕朝乾,冀邀上苍眷佑。如逆匪速就荡平,黎民复业,年谷顺成,休应孰过于斯,其不必宣付史馆。用昭以实不以文之意。

六月初五,也就是咸丰帝的三十寿辰当日,一大早,诸臣前来觐见祝贺,叶赫那拉氏并没有参加。这也是咸丰帝最后一次公开露面,自此之后他的病情与日加重。

七月初七,叶赫那拉氏设法派人送了一封密件给留守在北京的恭亲王,告知他咸丰帝病危,催促其速派一队叶赫那拉族的八旗兵到热河来。此时的国势简直是瞬息万变。

七月十六日,军机大臣与各部大臣(他们都已经成为载垣的拥护者)进入皇帝寝宫,屏退皇后及众妃,迫使皇帝在拟好的圣谕上签字,任命载垣、端华以及肃顺为全权摄政王,在皇帝宾天后辅佐幼帝,并禁止叶赫那拉氏干预政事。然而国玺在叶赫那拉氏手中,当下无法拿到,所以这道圣谕实际并无法定效力。次日黎明,咸丰皇帝驾崩,逆谋者将事先拟好的遗诏颁发,命载垣等人辅政,只字未提恭亲王和后妃。

之后载垣他们又借年仅五岁的新帝名义颁发了另一道诏书,宣布新帝继位,但是此诏书丝毫没有提及母后,所以违背了祖制。摄政王们担心此事会导致形势恶化,次日另颁布了一份新的诏书,纠正了之前的错误,封咸丰帝皇后为母后皇太后,叶赫那拉氏被封为圣母皇太后。

史书记载,摄政王这么做,是因为意识到叶赫那拉氏在热河满洲旗军中深得人心,对他们来说,这一点比她是幼帝生母的事实还要重要。现在自己地位还不稳,他们希望回到北京后再除掉叶赫那拉氏,如果此时贸然行动,势必会增加内部分歧,增加失败风险。叶赫那拉氏有政治野心,且性格招人喜欢,只要有她在,逆谋者的摄政地位就不可能真正巩固,所以除掉叶赫那拉氏是他们的必谋之计。但此时载垣他们在北京及地方的地位还没有确定、巩固,除掉叶赫那拉氏这件事必须从长计议,颁布这份加封叶赫那拉氏为皇太后的新诏由此来看也是很有必要的。

载垣的下一步棋是以赞襄王大臣的名义发布几道圣谕,授权亲信全权辅佐幼帝,并加封首席赞襄王大臣即载垣为监国,监国一职历来无一例外是由皇帝的兄弟与叔伯担任。

消息一传到京城,都察院诸谏官及各位大臣的奏章就如洪水般涌向热河,请求新帝将摄政权交予两宫皇太后,也就是实行中国史书上所记载的“垂帘听政”。此时,恭亲王一直与叶赫那拉氏暗中保持通信,视叶赫那拉氏为大清王朝的未来之主。恭亲王等人敦促叶赫那拉氏竭尽所能加速护送先帝梓宫回京一事,当时先帝的一些嫔妃已经投靠了逆谋者,她们的侍卫也随之倒向,所以为确保万无一失,一切举动必须小心谨慎。另外,肃顺的万贯家财也是不容忽视的。此人心狠手辣、滥用职权、操控银库票券及现银发布以谋取暴利,京城之人都对他咬牙切齿。但是恨虽恨,金钱面前,京城之中还是有很多人没有经受得住诱惑而投靠了肃顺等人,这里我敢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城市像北京这样能够用金钱收买如此多的政治同盟。逆谋者在京城的同党确实不少,但是最终落得悲惨下场的却只有肃顺等几位领事者。

当时,时局动荡不安,民众对皇室已经心存不满,这些都有利于肃顺等人。京城为夷军所占,许多省份也饱受战乱之苦,此时人们都在期待更换统治者。毫无疑问,摄政大臣在处理各种国事上已经得心应手,颇富经验,若想得民心以主持大局,并非什么难事。然而,他们的对手叶赫那拉氏虽然为女儿身,却气度不凡,处变不惊,加上荣禄及诸位忠臣相助,国家形势逐渐开始发生变化,出现了崭新的局面。

首先,叶赫那拉氏任命曾国藩为兵部尚书,派其带兵平息叛乱。曾国藩前线捷报频传,不久便从叛军手中夺回安庆(位于安徽省),为叶赫那拉氏成大事带来了好兆头,之后的形势对叶赫那拉氏愈加有利。她凭借过人的勇气与高超的政治手腕将反对者一一击破,为自己争得了时间和盟友,肃顺等人此时已丝毫没有了胜算。都察院友人劝诫叶赫那拉氏,若想垂帘听政,必然会受到大清法制的阻碍,因为大清家规规定皇太后不得干涉朝政。虽然顺治及康熙两朝曾经出现过多位辅政大臣辅佐幼帝的先例,却从未出现过太后干预政事的例子。再反观历史,我们还可以发现前朝那些辅政大臣没有一个是得了善终的。比如康熙幼年时的几位辅政大臣在他掌权后不是被罢免了,就是被逼自行了断。也许,恭亲王策划并支持两宫政变的时候,并没有领略到叶赫那拉氏的能力,自认为让女人摄政,最终的大权必然会掌握在自己手中。

有一位满人,曾随驾巡幸热河。据他回忆,叶赫那拉氏勇气过人、极具人格魅力,受到了皇家侍卫的拥护才最终获得了胜利。在危急时刻,她处变不惊,处处谨慎小心,以免矛盾恶化。例如,为避免逆谋者生疑,她从不与荣禄公开接触,而是由自己的亲信太监安德海(之后对此人还有交代)作为传递信息的中间人。安德海每日传递密信给留守北京的恭亲王,向其通报热河政局状况。与此同时,叶赫那拉氏还假装对政事不理不问,漠不关心,又对怡亲王载垣毕恭毕敬,消除了逆谋者的疑心。

八月十一日,赞襄王大臣会议,商讨时局。之后,他们以幼帝名义颁布了一道圣谕,勃然斥责御史董元醇所奏由两宫皇太后暂时权理朝政的建议,并拿出先帝临终颁布的任命自己为赞襄王大臣的圣谕作为凭证。同时,他们又以幼帝之名宣布,先帝灵柩将于下月初二起程回京,这恰恰是叶赫那拉氏日夜所盼之事。作为赞襄王大臣,护送先帝灵柩自热河至京城的全程他们都需参与。先帝灵柩极重,由一百二十人抬着,一路上走的又都是崎岖的山路,回京的行程必然会因此放缓。沿路每隔十五英里设有一处休憩之地,供先皇遗体和护送官兵夜间留宿。由此计算的话,赞襄王大臣返京至少需要十天,若遇到刮风下雨,肯定还要再耽搁几日。对两宫太后而言,送葬队伍回京路途所耗时间越久,对她们越有优势,因为她们并不需要护送灵柩。如果乘坐快轿日夜兼程,五日之内她们便可抵达京城。清廷礼节规定,先帝灵柩出发前,新帝及先帝的皇后及嫔妃必须摆仪式祭酒,然后先行回京,抵达京城之后再次摆仪式祭酒来迎接送葬队伍。叶赫那拉氏意识到自己即将拥有战略优势,能够抢在敌人之前赶回京城,先发制人,一举粉碎逆谋者的计划。叶赫那拉氏立即送信告知恭亲王此事,并令其准备迎驾回宫,商讨之后的策略。

载垣及其同党明白,叶赫那拉氏抢在自己前头返回北京,自己就会身处极其危险的境地,之后必然还会面临更多的困境和麻烦。因此,他们决定在两宫太后回京的路途中将两人一并除掉。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坚持由自己的贴身护卫护送两宫皇太后回京。如若不是荣禄听到了刺杀两宫太后的风声,两宫太后必定无法活着回到京城。荣禄行事果断,于当夜即刻离开送葬队伍,带上自己的忠仆,快马加鞭赶去营救两宫太后,并在她们到达古北口前赶了上来。古北口乃是平原与蒙古山道的分界地,这里就是肃顺打算除掉两宫太后的地方。

送葬队伍从热河起程后不久便大雨滂沱,道路泥泞无法前行,太后无奈,只好于峡谷中寻找避雨歇脚的地方,衣食与住宿也没有提前安排。此时,护送灵柩的队伍也因为下雨,行进迟缓,落后她们大约有16千米。叶赫那拉氏此时依然不忘礼节,以两宫太后的名义,派了几个人返回梓宫歇脚处,询问皇帝灵柩是否安妥。紧接着,怡亲王及诸位赞襄王大臣回复,称灵柩已经安全抵达第一个休息地。听到消息,叶赫那拉氏从自己的俸禄中拿出一千金赏予搬运者,以示对他们辛劳的肯定和赞赏。怡亲王虽然清楚,只要叶赫那拉氏活着,自己的危险便会时时刻刻增加,但他仍然不忘职责及大清礼仪,回奏叶赫那拉氏,感谢她们对皇帝遗体的担忧挂念。叶赫那拉氏也回赞其忠心耿耿,尽职尽责。就这样,在生与死的较量中,两方始终保持以礼相待。两者交换的信件在朝廷的官方文件中都有存档,从这些文件中我们可以看出不管是汉族还是满洲,即使是在危急时刻,依然将形式与礼节看得无比重要。即使是在后来的义和团叛乱时期,依然如此。

雨停后,两宫太后继续赶路,在荣禄的保护下,她们安全通过山口,之后的路程没有了埋伏也就安全许多。九月二十九日她们抵达京城,比送葬队伍提前了整整三天。刚一抵京,她们立即召开秘密会议,与会者包括先帝的弟弟以及衷心耿耿的诸位尚书、大臣及皇族。他们密谈了很久,认为尽管圣母皇太后手握重要的印玺可以令颁布的圣谕生效,但反观前朝,从未出现过命令官兵在皇帝灵柩刚刚抵京就即刻擒拿护送梓宫的赞襄王大臣的先例。这样做显得对先皇不敬,并且此时恰值新帝即位,这样做显然并不合适。最后,会议一致决定,所有事宜此时都应谨慎小心,不可操之过急。表面上,还是要遵循大清的礼节,皇帝灵柩一到,先罢免赞襄王大臣的辅政大权,其余从长计议。

先帝灵柩于十月初二一早自西北门进京,初一晚上,恭亲王已经派重兵驻扎于此,防止载垣同伙发动政变。幼帝由皇太后陪同,穿着孝服出来迎接先帝灵柩归京。随同幼帝的还有咸丰帝的弟弟及一群朝中大臣。灵柩进门时,皇帝及其随从全部下跪行礼。灵柩前由天子仪仗开路,后面跟着大队的满洲骑兵,浩浩荡荡进入北京城。怡亲王及诸位赞襄王大臣已经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将皇帝灵柩安全妥当地送回了京城,按照礼制,下一步他们需要亲自觐见并陈奏幼帝,如此之后才算真正完成了使命。为此,城门口搭起一个遮棚,供皇帝在此接见他们。当天在场的还有两宫皇太后,先帝的弟弟以及军机大臣桂良和周祖培。

叶赫那拉氏一如往日,镇定自若,以西太后的至高身份对怡亲王说,自己与东太后对他及几位军机大臣能够尽职尽责完成护送一事深表满意与感激,现在既然先帝灵柩已经安全返京,他们的监国使命已经完成,赞襄王大臣的职位也没有必要,是时候罢免了。怡亲王听完脸色大变,称自己的赞襄王大臣之职是由先皇授予,太后根本无权剥夺。况且现在新帝年纪小,太后没有经过赞襄王大臣的允许,更没有权力在此面见朝臣。

“那我们走着瞧吧”,叶赫那拉氏说着便令侍卫将三位赞襄王大臣当场拿下,接着立即赶回皇宫在紫禁城的主门口准备妥当以迎接即将到来的先帝灵柩。在中国,不管情形如何紧急,死者的事至关重要,甚至要放在活人事务之前办理。被罢免的几位赞襄王大臣也默默地跟在后面。街道两旁排列的全部都是效忠于叶赫那拉氏的侍卫,所以逃跑或是拼死抵抗此时都已经无济于事。叶赫那拉氏遇事镇定,已经稳操胜券,她第一次尝到了最高权力的味道。

之后,两宫皇太后立即颁布圣谕,为确保圣谕的合法性,上面盖有皇帝发布圣谕必要的玉玺:

谕王公百官等:上年海疆不靖,京师戒严,总由在事之王大臣等筹画乖方所致。载垣等复不能尽心和议,徒以诱获英国使臣,以塞己责,以致失信于各国。淀园被扰,我皇考巡幸热河,实圣心万不得已之苦衷也。

嗣经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王大臣等,将各国应办事宜,妥为经理。都城内外,安谧如常。皇考屡召王大臣议回銮之旨,而载垣、端华、肃顺、朋比为奸,总以外国情形反复,力排众论。

皇考宵旰焦劳,更兼口外严寒,以致圣体违和,竟于本年七月十七日,龙驭上宾。朕抢地呼天,五内如焚,追思载垣等从前蒙蔽之罪。非朕一人痛恨。实天下臣民所痛恨者也。朕御极之初。即欲重治其罪。惟思伊等系顾命之臣,故暂行宽免,以观后效。

孰意八月十一日,朕召见载垣等八人,因御史董元醇敬陈管见一折,内称请皇太后暂时权理朝政,俟数年后,朕能亲裁庶务,再行归政;又请于亲王中,简派一二人,令其辅弼;又请在大臣中简派一二人,充朕师傅之任。以上三端,深合朕意。虽我朝向无皇太后垂帘之仪,朕受皇考大行皇帝付托之重,惟以国计民生为念,岂能拘守常例,此所谓事贵从权。特面谕载垣等著照所请传旨。该王大臣奏对时,哓哓置辩,已无人臣之礼。拟旨时又阳奉阴违,擅自改写,作为朕旨颁行,是诚何心?且载垣等以不敢专擅为词,此非专擅之实迹乎?

总因朕冲龄,皇太后不能深悉国事,任伊等欺蒙,能尽欺天下乎?此皆伊等,辜负皇考深恩,朕若再事姑容。何以仰对在天之灵,又何以服天下公论。载垣、端华、肃顺著即解任。景寿、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著退出军机处。派恭亲王会同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将伊等应得之咎,分别轻重,按律秉公具奏。至皇太后应如何垂帘之仪,著一并会议具奏。特谕。

两宫皇太后在东华门行礼之后,将先帝灵柩暂时安置在皇宫的中心大殿内。

现在北京已经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且手下兵士皆对自己忠心耿耿,叶赫那拉氏行动更加大胆果敢。她以自己及东宫皇太后的名义颁布了另一道圣谕,命令将三位主要的逆谋者送交宗人府严加查办,审办的事宜由恭亲王主管,最终判定将三人贵族封号及官职全部撤除。这份圣谕是慈禧这位未来的专制君主实行独裁统治的开端。圣谕内容如下:

兹于本日特旨召见恭亲王……乃载垣等肆言不应召见外臣,擅行拦阻。其肆无忌惮,何所底止。前旨仅予解任,实不足以蔽辜。

几位逆谋者中,叶赫那拉氏尤其对肃顺恨之入骨。在热河期间,肃顺的福晋还曾经对她出言不逊。叶赫那拉氏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此时更是加紧报复。第二日一早,她特意针对肃顺又下一旨;

谕内阁,前因肃顺跋扈不臣,招权纳贿,种种悖谬,当经降旨将肃顺革职。派睿亲王仁寿醇郡王奕、将该革员拿交宗人府议罪。乃该革员于接奉谕旨之后,咆哮狂肆,目无君上譞,悖逆情形,实堪发指。且该革员恭送梓宫由热河回京,辄敢私带眷属行走。尤为法纪所不容。所有肃顺家产,除热河私寓令春佑严密查抄外,其在京家产,著即派熙拉布前往查抄,毋令稍有隐匿。

肃顺的家产保守估计也有数百万英镑之多,慈禧太后将肃顺家产充公,不仅获得了战争所需要的银两物资,也大大地充实了国库,为她的统治打下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前朝乾隆皇帝年间,曾有一位名叫和珅的军机大臣较肃顺更富一筹,最后和珅的家财同样被即位的新皇帝没收充公,充实了国库。

可是叶赫那拉氏对逆谋者的怒气依然没能平息。次日她再下一谕,内容显现了她敛聚财富的野心,甚至还可以看出她作为妇人的节俭,敛财成为她一生的追求:

谕议政王军机大臣等,昨因肃顺跋扈不臣,已明降谕旨,革职拿问,并查抄家产矣。该革员于热河盖造房屋,年余尚未完工,所蓄赀财,谅必不少,著派春佑将该革员所有热河财产,密速查抄候旨。该革员身撄重罪,难保不于事前寄顿,并著春佑传谕热河道福厚,承德府知府灵杰,热河总管毓泰将寄顿之处悉为指出,一律查抄。傥福厚等敢于扶同隐匿,不吐实情,将来别经发觉,定当重治其罪。

十月初六,恭亲王等人审完逆谋者后,上奏朝廷,请求处置。接着太后颁布了下面这道圣谕,定了三人的罪:

谕内阁、宗人府会同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等,定拟载垣等罪名,请将载垣、端华、肃顺照大逆律凌迟处死等因一折,载垣、端华、肃顺朋比为奸,专擅跋扈,种种情形,均经明降谕旨,示知中外。

至载垣、端华、肃顺于七月十七日皇考升遐,即以赞襄政务王大臣自居,实则我皇考弥留之际,但面谕载垣等立朕为皇太子,并无令其赞襄政务之谕。载垣等乃造作赞襄名目,诸事并不请旨,擅自主持。即两宫皇太后面谕之事,亦敢违阻不行。御史董元醇条奏皇太后垂帘等事宜,载垣等非独擅改谕旨,并于召对时,有伊等系赞襄朕躬,不能听命于皇太后。伊等请皇太后看摺,亦系多余之语。当面咆哮,目无君上情形不一而足。且每言亲王等不可召见,意存离闲。此载垣、端华、肃顺之罪状也。

肃顺擅坐御位,于进内廷当差时,出入自由,目无法纪,擅用行宫内御用器物。于传取应用物件,抗违不遵,并自请分见两宫皇太后于召对时。词气之闲,互有抑扬,意在构衅。此又肃顺之罪状也。

一切罪状,均经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面谕议政正军机大臣,逐款开列,传知会议王大臣等知悉。兹据该王大臣等按律拟罪,请将载垣、端华、肃顺凌迟处死。当即召见……面询,以载垣等罪名有无一线可原。据该王大臣等佥称载垣、端华、肃顺跋扈不臣,均属罪大恶极,于国法无可宽宥,并无异辞。朕念载垣等均属宗支,遽以身罹重罪,悉应弃市,能无泪下。惟载垣等前后一切专擅跋扈情形,实属谋危社稷,是皆列祖列宗之罪人,非独欺陵朕躬为有罪也。在载垣等未尝不自恃为顾命大臣,纵使作恶多端,定邀宽宥,岂知赞襄政务,皇考并无此谕,若不重治其罪,何以仰副皇考付托之重,亦何以饬法纪而示万世。即照该王大臣等所拟,均即凌迟处死,实属情真罪当。惟国家本有议亲议贵之条,尚可量从末减,姑于万无可贷之中,免其肆市。载垣、端华均著加恩,赐令自尽。即派肃亲王华封、刑部尚书绵森迅即前往宗人府空室,传旨令其自尽。此为国体起见,非朕之有私于载垣、端华也。

至肃顺之悖逆狂谬,较载垣等尤甚,亟应凌迟处死,以伸国法而快人心。惟朕心究有所未忍,著加恩改为斩立决,即派睿亲王仁寿、刑部右侍郎载龄前往监视行刑,以为大逆不道者戒。

1861年咸丰帝宾天后,怡亲王与郑亲王因逆谋世袭称号被取消。1864年镇压太平天国叛乱频频报捷且清政府成功收复南京,两宫垂帘听政大赦天下,下诏恢复了两家的世袭称号。诏书中慈禧回忆,称怡亲王的世袭爵位乃是1723年雍正赐予兄弟的,据当时君主所言,此爵位要长久传递下去,“直到泰山崩塌,黄河干涸”。提到载垣逆谋以及逆谋者的罪过,慈禧说道:

乃其嗣后端华、载垣因恣肆狂悖,跋扈不臣,赐死革爵,既负朝廷豢养之恩,且为乃祖声名之玷。九原有知,能无隐痛。其所遗爵秩,前经大学士九卿等遵旨会议,佥称端华、载垣,罪大恶极,请将世爵永远革除,尔时如不照议施行,恐无以服天下人之心。第眷念成劳,心究不忍,当经加恩降为不入八分辅国公,并令岳灵、载泰世袭罔替。所以笃念勋旧者,固已无微不至。我慈安皇太后、慈禧皇太后莅政之余,亦时眷怀旧勋,怆然动念。今当大勋渐集,懋赏酬庸之际,追维开国之初,郑献亲王忠义勋名,载在史册。怡亲王于雍正年间,忠诚辅弼,懋著勤劳,若因端华、载垣之故,使亲贤后裔弗获世守旧封,其何以绍前光而严对越。所有郑亲王、怡亲王世袭王爵,均著加恩赏还,其一切红白蓝甲数并佐领人等,均著仍复其旧,并著宗人府照例于始封立官人之后裔内,择其向有袭次房分,排列在前,仅止有分房分,排列在后,如各房分均属相同,即以长幼之序排列,并将岳灵、载泰一并带领引见,候旨承袭。其端华、载垣子孙及亲兄弟侄仍不准其拣选。

朝廷虽然一片好意,然而怡亲王与郑亲王仍没有受到上天垂怜。怡亲王在1900年义和团运动时,牵涉联结叛贼,被赐自缢。实际上,他并不在洋人所列的黑名单上,他的死完全是运气差,恰巧在慈禧心情不好的时候惹得她生气,她一生气就容易仓促下决定。同年,八国联军进城,郑亲王殉节而死。他算得上是满洲爱国者的榜样。

慈禧对肃顺的愤恨在他死后三年再次发泄,她颁布一道圣谕,禁止肃顺子孙入朝为官,理由是当初咸丰帝与其商议该如何处置一位曾经得罪过他的戴罪官员时,肃顺称此类人一律永不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