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静止在这一刻般,每个人都没有说话,可每个人心底都有着想说的千言万语,有惊讶有疑惑有愤怒有担忧有算计,有玲珑七窍心的计谋,也有赤子热肠的挂念。
金金忽地轻轻一笑,和赵敏等人见到的柔弱可怜的金金不一样,这一笑,含着不屑,含着对将死之人的悲悯,和一丝难以捕捉到的轻松。
“田统领,我从来没想过你这么蠢,居然还可以坐到右统领之位,还让你专门负责拿人,左宗正也有识人不清的时候啊。”金金从腰间锦囊翻出条手帕,也不看田统领,只漫不经心地擦着手,“我既然有把握脱身暗影卫,又何惧所谓的主子怪罪。再者说,田统领不是已经把我被张无忌一掌击毙还放火焚尸的死讯报上去了,谁会来怪罪一个死人呢?”
田统领闻言大惊,他双目充血,目光阴狠,“原来一切都是你的算计!你是故意的,你想脱离暗影卫,哼,你自以为天衣无缝,可天下没有暗影卫查不到的事情,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弃暗投明助我脱险,我保证不向主子吐露半个字。”
金金擦手的动作停下,不可思议地盯着田统领半晌,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浓,她不由摇首笑道:“难怪阿卿她说一定要你来负责拿人,才能让此事万无一失,我到底是不如她,你愚蠢如此,那我也就直说了,天底下,只有死人才会永远地保守秘密。”
田统领努力保持着冷静,“你说阿卿?左宗正大人的千金?左宗正大人忠心为主,他的千金怎么会帮你,林小姐她未满十岁且体弱多病,你……”
“行了,不必再拖延时间,其他的影卫不会过来救你的,他们听从你的“安排”,已经前往官道驿站埋伏下来,等着张无忌一家呢。”金金终于把双手都擦了一遍,她右手捏着帕子,蓦地向上空一抛,帕子如落叶,在空中飘飘扬扬。
一道黑影快如闪电穿过田统领,帕子落地的同时,田统领怒张着双目,一同倒在地上,已然没了气息,同时金金带来的人也在帕子扬起的时候动手扭断了被打伤黑衣人的脖子,片刻间,田统领及他带来的黑衣人,全无活口。
赵敏殷离二人自认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赵敏虽从不自己动手杀人,可在她的筹谋下,人命不过是她计划的棋子,当年少林寺高僧空性大师就是被她下令割了脑袋。她惊讶的是金金小小年纪谈笑间掌毙田统领,虽然是田统领受伤无反抗之力,可她这份决绝狠辣倒让赵敏在心底认为,这小姑娘长大了绝对是个枭雄般的人物。
金金一言不发,走到田统领身前,招来一个大汉,命其用匕首在每个黑衣人脖颈上再补上一刀,省得有漏网之鱼。
待到确定所有黑衣人确已断气,金金这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她走到张无忌一家面前,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意,与刚才命令杀人的模样判若两人,此时她有着自己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笑容,灵动的声音愉悦道:“小女隐瞒大家是我的不是,我不是什么金金,我的本名是花浮雪,唤我浮雪便是。”
花浮雪也等不及张无忌一家的回答,忽地正色道:“浮雪一路虽然隐藏身份,可的确没有害人之心,我的一切是有苦衷的。绍敏郡主娘娘,你可还记得一个唤作刘庭魂的大人?如果你还记得,请你相信我,赶快离开这里,后面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人处理,你们一家先离开是最重要的,不然,这一切就白费了心思。”
张昭远接着道:“爹娘,表姑,你们信浮雪的话,她绝不会加害我们一家。”
殷离正欲还嘴,被赵敏拦下,她颔首:“好,我们听你安排。”
花浮雪冲着张昭远带着感激轻轻一笑,张昭远回应了她一个放心的神情,花浮雪带来的人已经准备好了新的马车和马匹,她想上前帮忙,被殷离冷冰冰甩开,她倒也不介意,耸耸肩膀笑笑。
她已完成了生平最大的愿望,获得了自由,冷眼无视对她而言不算什么。
张昭远受了内伤,也随着赵敏等女眷坐在车上,花浮雪坐在车辕前赶车,他挑起帘子对着花浮雪道:“你也受了伤,怎么不坐到马车里去?”
花浮雪笑笑:“我如今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恨不得一日看尽天下景,才不要闷在车子里。”
张昭远闻言认同地点点头,“恩,也对,你费尽心思才有今日,确实值得庆贺,此时若不是情况危急,当……”
“当浮一大白!”
花浮雪大笑着接出了张昭远想说的话,张昭远笑着放下了车帘,一回头就看到殷离表姑一脸阴沉地等着他,他的笑容僵在面上,“表姑……”
殷离狠狠剜了一眼张昭远,“跟你爹一个德行,被美色一迷差点把命都搭进去,你现在年纪还小,等你再长大了被女人一迷惑,就要欺师灭祖了。”
张昭远被长辈教训,立刻恭敬地低下头,不敢有一句辩解之语,殷离看见他这副样子,着实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她从不怕人给她来硬的,反而最怕人服软,她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扔给张昭远一个大白眼,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她一转头张无忌抱着睡着的张铭心在闭目养神,赵敏低着头,脖颈露出优美的线条,似是在发呆,殷离轻轻开口唤赵敏:“表嫂,表嫂?”
赵敏被殷离一唤,回过神来,“恩?”
殷离有些担心她,忙问道:“表嫂你怎么了,是不是被张昭远这个臭小子气到了,我骂骂他替你出气!”
赵敏被殷离的话逗得发笑,“没有的事,远儿这次做得很好,有勇有谋,我是在想浮雪姑娘说的那个人,刘庭魂,我跟这个人有很大的渊源,我想我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只是还有关键的地方想不明白。”
殷离想了想,“刘庭魂?江湖近五十年中并未听过这个人的名字,是个绝顶高手么?”
赵敏笑着摇首,“刘先生并不是江湖人,而且他是我母亲的启蒙恩师,是前朝太学上舍的一位文牍,文牍个官职,如今新朝已立,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职位了。刘先生饱读经书,学识渊博,可惜朝廷中奸佞小人当道,刘先生后来辞官回乡了,我母亲是刘先生最后一位学生。曾经听母亲提起过,刘先生的儿子在家乡担任教谕之职,当时母亲有意招先生一家入汝阳王府,派人去了先生家乡逐昌,才知先生已经过世,后来母亲病重去世,我也再没听到过有关先生的消息。”
赵敏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的启蒙是母亲,她当时给我开的书单就是刘先生当初给她的,所以她也要我尊一声先生,不许我直呼其名。不过后来我跟着爹去了军营,学习武功,在江湖上东跑西跑的,母亲那里去的就少了,不过还好,学问倒是没有落下。”
说起从前,赵敏不自觉带了份缅怀之情,那时的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男子,背叛朝廷,抛家弃国。
赵敏到底还是赵敏,她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很快就把过去的回忆放下不提,开始想当下的事情,“如果浮雪姑娘也识得刘先生,那浮雪姑娘帮我们这件事就不难理解,现在多说无益,还是等浮雪姑娘自己说吧。”
马车很快停下,花浮雪招呼着赵敏一家人下车,花浮雪带他们来到一个偏僻的渡口,有一座双层大船停在河边,花浮雪笑道:“请大家上船,我们赶快坐船离开。”
张昭远看着大船外表与普通客船没有什么区别,却暗藏着无数精密机关,“浮雪,你也太小心了,船上不会还藏着大炮吧?”
花浮雪也有些惊讶,“哎,这个船可不是我准备的,这么大的船出行必须得有官府的通行令,我身份敏感怎么可能这么招摇。”
张昭远奇道:“你不是草木皆兵嘛,居然不自己准备跑走的船,看来又是那位阿卿姑娘的杰作了?”
提到阿卿,花浮雪笑容更加灿烂,“能与阿卿为友,真的是我前世积德了。我们先上船,你受了内伤不宜久站,你也是,明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还拼了命的跟人打,你慢慢周旋等我来不就好了,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这条小命啊就送人了。”
张昭远被她打趣也是淡淡一笑,“心儿是我妹妹,我不会让她有事的。”
花浮雪一脸不加掩饰地羡慕,“张铭心有你这样的哥哥真好啊……”
张昭远却笑,“我不介意多认你这个妹妹。”
花浮雪轻啐一声,笑道:“我比你大,应该是你认姐姐还差不多。”
二人说话间,张无忌抱着张铭心和赵敏殷离已经上了船,二人也紧跟着上去,花浮雪站在船头吩咐渡口的人,“你们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好,都回江南去便是。”
花浮雪将船上最好的两个房间给了赵敏一行人,自己初得自由之身内心兴奋,一时一刻都闲不住,不敢在船上露面,只好在船舱里乱晃,一会儿看看厨娘把饭菜做得怎么样,一会儿回自己房间收拾自己这几年藏下来的宝贝。
时间到了该用餐的时候,花浮雪招呼着都去二层甲板上用餐,餐桌四周她命人挂上了白纱幔子,透过细纱能看到朦胧河山景色,从外面却看不请白纱幔子里的情形。
张铭心还在睡觉,赵敏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在房间,花浮雪心思伶俐,让人搬了一张罗汉床靠着甲板的房间里,他们吃着饭也能看到在床上睡觉的张铭心。
众人落座,花浮雪特地换了身新买的衫裙,朱红色交领右衽琵琶袖袄上绣着摇曳的牡丹,荼白色织金褶裙,本是一身张扬至极的打扮,穿在花浮雪身上犹如开放在晚霞间最自在的虞美人,明媚绚烂。
花浮雪本就眉眼精致,这时的她心中再无心事负担,比起初见之时,多了一份灵动。她盈盈起身,当着众人先自饮三杯,当做赔罪,她酒量说不上好,只是一般,三杯喝下面颊透出淡淡绯红,更是衬托出她姿色无双。
只听她道:“浮雪自知前些时日对不住各位,我现在自罚三杯赔礼道歉,也想趁这个机会解释一番。”她刚放下酒杯,只听赵敏突然道:“浮雪姑娘,我有几句话想先问问你,可否姑娘为我一解疑惑?”
花浮雪忙道:“张夫人只管问,浮雪知无不言。夫人,按年纪我是小辈,您只管叫我浮雪就好了。”
赵敏微笑应下,“浮雪,我看这船上的人说话行事是朝廷训练暗卫的法子,可你今日行事分明是要脱离暗卫,那这些人是?”
花浮雪显然没想到赵敏第一问题会这样问,“绍敏郡主果真是……一句话就把浮雪的老底问出来了。”她口中毫不掩饰对赵敏的敬佩之情,“这些人是我的一位好友为我准备的,她是朝廷大宗正院左宗正林大人的女儿,我身份特殊,所以自幼训练是和她在一起的,当然不是武功,是诗词经书的课程与她一起,她身子弱,学不了武功。若说我的身世,不得不提起一个人,苏坦妹。”
提起这个名字张无忌赵敏倒是从未听过,一直混迹江湖的殷离“咦”了一声,“不会是那个被朱元璋冤杀了的江南才女苏坦妹吧?”
花浮雪颔首,“那是我的同胞姐姐,她被胡德济强行带走献给了朱元璋,胡德济把我们全家也抓了起来,就是为了威胁姐姐。”
殷离忍不住道:“你原来是苏坦妹的妹妹?!我听说苏坦妹才貌双全,更是绝顶聪明,好像是江南有个什么文会,苏坦妹才压全场,才被朱元璋看上的。你姓花,她姓苏,她怎么会是你姐姐呢?”
花浮雪道:“这就是姐姐被冤杀后的故事了。胡德济在军营中与青楼女子淫乐,败坏军纪被朱元璋知道要处罚他,他却说之前把姐姐献给朱元璋,朱元璋也带在军营中,前有车后有辙,朱元璋不能怪罪他。可是朱元璋为了整治军纪,以身作则就杀了我姐姐。姐姐死了,我们家的人就成废棋,也要把我们处死,他们杀了我爹我娘,最后要杀我的时候,有人把我救了下来。”
殷离一拍桌子,“这个朱元璋,真不是东西!真是可惜了苏坦妹这位才女。”
花浮雪看向赵敏,“夫人,我之前问你还记不记得一个人,叫刘庭魂,我赶车时都听到了,你还记得刘庭魂大人,他教过您的母亲。”
赵敏道:“不错,可以说,我也是他教出来的。”
花浮雪有些迟疑,“那您知不知道当年刘庭魂大人为什么要辞官吗?”
“因为朝中奸佞当道,刘先生才辞官回乡的。”赵敏观花浮雪神色,反问道,“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花浮雪道:“不错,因为当时夫人的母亲与刘庭魂大人的长子互相有了情意,可那是令堂大人已与汝阳王世子有了婚约,所以刘庭魂大人才辞官回乡。不过我之所以提起来刘庭魂大人,是因为刘大人的孙子,他叫刘基。”
众人大惊,“刘伯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