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刚铎围城 (4)
- 魔戒第三部:王者归来
- (英)J.R.R.托尔金
- 5289字
- 2015-01-23 16:31:42
“别拿什么巫师来安慰我!”德内梭尔说,“那个蠢货的希望已经破灭了。大敌已经找到它了,现在他力量大盛,他看见了我们的所思所想,我们的努力全都将毁于一旦。
“我派我的儿子去冒无谓的危险,未获感谢,没有祝福,而现在他躺在这里,毒液在他血管中流淌。不,不,现在无论这场战争有何结果,我这一脉也都将断绝,就连宰相的家族也绝了传承。等人中王者最后那批潜藏到山中的幸存者也被尽数搜寻出来,贱民将统治他们。 ”
人们来到门前,呼喊求见城主。“不,我不会下去。”他说,“我得待在我儿身边。也许他在死前还会开口。但那个时刻已经近了。你们爱追随谁就去追随谁吧,哪怕那个灰袍蠢货也行,虽然他的希望已经破灭了。我就待在这里。 ”
就这样,甘道夫接过了刚铎之城最后保卫战的指挥权。他所到之处,人心再次振奋起来,会飞的魔影也从记忆中消失了。他不辞辛劳大步来去,从王城下到城门,由北到南巡视城墙。全身穿着闪亮铠甲的多阿姆洛斯亲王跟着他。亲王和他的骑士仍然像那些真正具有努门诺尔人血统的贵族一样,始终处变不惊。看见他们的人都悄声私语说:“古老的传说恐怕说得对,那一族的人确实拥有精灵的血统,因为宁洛德尔的精灵族人很久以前一度居住在那片土地上。”接着,有人在昏暗中唱起“宁洛德尔之歌”的一些诗句,或其他从消失的年代里流传下来的安都因河谷的歌谣。
然而,他们两人一离开,阴影便再度包围了人们,他们的心又开始冷却,刚铎的英勇皆尽凋敝成灰。就这样,他们在恐惧中慢慢熬过了昏暗的白昼,迎来了绝望的黑夜。石城第一环的大火此刻已烧得完全不可收拾,外墙戍卫部队已经有多处被截断了退路。不过,仍然留在岗位上忠于职守的人很少,大部分都已经逃进了第二环城内。
在战场后方远处,大河上已经迅速搭起了便桥,一整天都有大量后续兵力和大批战争装置被运送过来。到了半夜,攻击终于放缓了,敌人的前锋借由众多特意留下的曲折路径穿过了燃火的壕沟。他们一波波地前进,依旧三五成群,推挤着进入了城墙上弓箭手的射程之内,全然不顾己方的损失。虽然火光的照耀使许多敌人成为刚铎曾经引以为豪的神射手的靶子,但此刻城墙上留下的人实在太少,已经不足以给他们带来严重损失。接着,那隐藏的统帅察觉刚铎的英勇士气已被打垮,遂释出了他的力量。在欧斯吉利亚斯搭建起来的庞大攻城塔,穿过黑暗被缓缓地推上前来。
信使们再次来到了白塔中的内室,因为军情紧急,皮平便让他们进去了。德内梭尔原本看着法拉米尔的脸,这时慢慢转过头去,沉默地看着他们。
“大人,石城的第一环正在浴火,您有何命令?”他们说,“您还是城主和宰相。不是所有的人都听从米斯兰迪尔。人们纷纷逃走,抛下城墙无人防守。 ”
“为什么?那些笨蛋为什么逃?”德内梭尔说,“早点烧死比晚点好,反正我们统统都会烧死。回到你们的篝火那儿去吧!而我,我现在要去我的火葬柴堆。去我的火葬柴堆!德内梭尔和法拉米尔不要坟墓,不要坟墓!不要那种防腐后长眠的缓慢死法!我们要像一条船都不曾从西方航行来此地时,那些野蛮人的王一样火葬。西方已经失败了。回去,都烧死吧!”
信使们转身逃离,既没鞠躬也没回话。
德内梭尔起身,放开了他一直握着的法拉米尔高烧的手。“他正在烧,已经在烧了。”他悲伤地说,“他灵魂的居所[精灵(以及习得许多精灵学识的努门诺尔人)认为,肉体是灵魂的栖居之所。 ——译者注]瓦解了。”然后,他缓缓地朝皮平迈步走来,低头看着他。
“永别了!”他说,“永别了,帕拉丁之子佩里格林!你为我效力的时间很短,而现在就要结束了。在仅剩的时间里,我解除你的职务。现在去吧,去找个你觉得最妥当的死法。要跟着谁死也随你,就连那个因为一己愚蠢把你带来送死的朋友也行。叫我的仆人来,然后走吧。永别了!”
“大人,我不说永别。”皮平跪下说。接着,他突然又像个霍比特人了,起身直视着老人的双眼,“大人,你准许我离开,这我接受,”他说,“因为我确实非常想去见甘道夫。不过他不愚蠢,而且在他觉得生路断绝之前,我也绝不会想去寻死。但是,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不希望我发下的誓言被废掉,也不希望我的职务被解除。如果他们最后真的打到王城来,我希望我在这里,站在你旁边,说不定还能用行动真正赢得这些你授给我的武器。 ”
“那就随便你吧,半身人少爷。”德内梭尔说,“但我的人生已经毁了。叫我的仆人来!”他回到了法拉米尔身边。
皮平离开去叫仆人。他们来了,一共六个王室仆人,高壮俊美,却在听到召唤时忍不住颤抖。但是德内梭尔以平静的声音吩咐他们给法拉米尔盖上保暖的毯子,然后将床抬起来。他们按照吩咐而行,将床抬起离开了内室。他们走得很慢,尽量不惊扰到发烧的人,而德内梭尔跟着他们,此刻拄着手杖了。皮平走在最后。
他们仿佛进行丧礼一般,走出了白塔,走进了黑暗,只有上空低垂的云层底部映着暗红的闪光。他们步履轻缓地走过宽阔的广场,又在德内梭尔的吩咐下,在那棵枯树旁暂作停留。
除了石城下方战争的微弱喧嚣,万籁俱寂。他们听见水从枯死的树枝上悲伤地滴落到漆黑的水池里。接着,他们继续前行,穿过王城的大门,立在那里的卫兵惊讶地瞪着他们,又焦虑地看着他们走过。他们转向西,最后来到第六环后方城墙的一扇门前。它名唤“分霍尔兰 ”,因为此门始终是关闭的,只在举行丧礼时打开,并且只有城主,或那些佩着陵园的徽章,负责照管墓室的人才可以进入。门后是一条蜿蜒下行的路,转了许多的弯,下到明多路因山的峭壁阴影底下一处窄地,那里坐落着诸位先王以及宰相的墓室。
这条路旁有间小屋,里面坐着守门人,他手里拿着提灯走上前来,眼中露出惧色。城主命令他开门,于是,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他们走进去,从他手中拿过了提灯。这条下行的路夹在古老的城墙和许多朦胧的栏杆柱之间,在摇晃的提灯光中显得黑沉沉的。他们一路往下走,与此同时缓慢的脚步不断激起回声,直到最后,他们来到了“寂街 ”拉斯狄能,行走在灰白的圆顶、空荡荡的厅堂和死亡已久之人的遗像间。他们进了宰相家族的墓室,放下了所抬的卧榻。
皮平不安地四下打量,看见自己置身于一个有着宽阔穹顶的厅室,小提灯的光在墙上投出了巨大的影子,恍若给厅室四壁都挂上了帘幕。室中隐约可见多排大理石雕出的桌子,每张石桌上都躺着一个沉睡的人形,双手交叠,头枕着石枕。但眼前近处有张宽大的桌子是空的。德内梭尔打个手势,他们便将法拉米尔和他的父亲并排置于桌上,给他们盖上同一张罩毯,然后低头侍立在旁,如同在死者床边哀悼。这时德内梭尔低声开口了。
“我们就在此等候。”他说,“不过别叫防腐师了。拿易燃的木柴来,堆在我们周围及底下,倒上油。等我下令,你们就把火把插进柴里。就这么办,别再跟我啰嗦。永别了!”“大人,容我告辞!”皮平说,转身惊恐地逃离了这间死人的屋子。
“可怜的法拉米尔!”他想,“我一定得找到甘道夫。可怜的法拉米尔!比起眼泪,他明明更需要医药。噢,我在哪里能找到甘道夫呢?我猜一定是在打得最激烈的地方,而且他肯定抽不出时间来管垂死的人跟疯子。 ”
到了门口,一众仆人仍把守在那里,皮平向其中一人说:“你们的主人已经疯了。拜托你们怠怠工吧!只要法拉米尔还活着,就别给这地方拿火来!甘道夫来之前什么也别做!”
“米那斯提力斯的主人是谁?”那人回道,“是德内梭尔大人还是灰袍漫游者?”
“看来是灰袍漫游者,否则就要没人了。”皮平说,随即回头用自己能跑的最快速度奔上那条曲折的路,冲过大吃一惊的守门人,奔出门去继续跑,直到接近了王城的大门。他奔过大门时,哨兵跟他打招呼,他听出了那是贝瑞刚德的声音。
“你这是要跑哪儿去啊,佩里格林少爷?”他喊道。“去找米斯兰迪尔。”皮平答道。“城主交付的任务紧急,我不该耽误你,”贝瑞刚德说,“但要是可以的
话,快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城主大人去哪里了?我刚刚上岗,可我听说他往禁门去了,而且还有人抬着法拉米尔走在他前面。 ”“是的,”皮平说,“去了寂街。 ”贝瑞刚德低下了头,藏住眼泪。“他们都说他快死了,”他说,“而现在他死了。 ”
“没有,”皮平说,“还没死呢。就连现在,我想他都还有可能不死。但是,贝瑞刚德,这城还没沦陷,城主就先崩溃了。他鬼迷心窍了,还很危险。”他迅速地把德内梭尔奇怪的言行讲了一遍。“我必须立刻去找甘道夫。 ”
“那你得到底下的战场上去。 ”“我知道。城主准许我离开。但是,贝瑞刚德,你要是有办法,快做点什么,别让任何可怕的事情发生!”“除非城主亲自下令,否则任何身穿银黑二色制服的人都不得为任何理由擅离职守。 ”
“那样的话,你就必须在命令和法拉米尔的性命之间作个选择了。”皮平说,“而且说到命令,我想你要对付的是个疯子,不是上级。我得快点走了。如果可以,我一定会回来。 ”
他往下一直跑一直跑,朝外环城跑去。那些往上逃离大火的人从他旁边经过,有些人看见他的制服,转身对他大喊,但他毫不理会。终于,他穿过第二环的城门,门外大火在城墙间乱窜。然而,周遭静得出奇。没有战斗的呼喝吼叫,也不闻金铁交鸣之声。突然间,传来一声恐怖的呼叫,一波巨大的震动,以及一阵深沉回荡的隆隆声。皮平强迫自己前进,对抗着一股猛烈袭来,几乎令他膝盖发抖的惧意和恐怖。他转过拐角,眼前赫然是主城门后的开阔地区。然后,他收住脚步,呆了。他找到了甘道夫;但他吓得缩了回去,蜷成了一团阴影。
强攻自午夜开始,一刻不歇。战鼓隆隆。从北到南一队又一队的敌人朝城墙扑来。来的还有庞然巨兽 ——哈拉德的猛犸拖着巨大的攻城塔和机械穿过火海间的一条条小道,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犹如移动的房屋。然而他们的统帅并不怎么在乎他们做了什么,或有多少伤亡:他们的目的只在测试防御的力量,并让刚铎的人四处奔忙,疲于应战。攻打城门,才是他的重中之重。钢与铁打造的城门或许十分坚固,又有坚不可摧的岩石建造的塔楼和堡垒守卫,但门本身却是关键,是整道无法穿透的高大城墙上最弱的一环。
战鼓隆隆,擂得更响。火焰高窜。巨大的机械装置慢慢越过平野,在装置中央是一根巨大的攻城槌,长度犹如一棵百呎高的巨树,以粗大的铁链悬起摆动。它是在魔多那些黑暗的锻造坊中花了很长时间打造出来的,丑恶可怕的槌头由黑铁铸造,形状如同掠食的狼。它被施加了许多带来破毁的魔咒。他们给它取名格龙得,用来纪念古代那柄“地狱之锤 ” [地狱之锤( Hammer of the Underworld),第一代黑暗魔君魔苟斯的兵器。参见《精灵宝钻》。——译者注]。庞大的野兽拖拉着它,奥克簇拥着它,后面跟着挥动它的山中食人妖。
但城门周围的抵抗仍很顽强,多阿姆洛斯的骑士和戍卫部队中最强壮的精兵都坚守在此,阻挡着攻势。箭矢镖矛纷落,密如骤雨,攻城塔或是撞毁,或是突然如火炬般爆开。城门两侧的城墙前,尸体和武器残骸覆满了每一寸地面。但仍有越来越多的敌人像疯了一般扑上来。
格龙得缓缓前进。它的外壳不会着火,虽然拖拉的巨兽时有发狂,左突右闯踩死不计其数的奥克护卫,但那些尸体会从它前进的路上拖开,其他奥克立即取代他们的位置。
格龙得缓缓前进。战鼓隆隆,疯狂擂动。堆积如山的尸体上出现了一个可怖的身影:一个戴着兜帽,裹在黑斗篷中的高大骑手。他踏着阵亡者的尸体缓缓往前骑行,不再留心任何箭矢。他停下来,举起一把苍白的长剑。他这一举,攻守双方登时都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恐惧当头笼罩下来。人类的手都垂落身旁,弓弦不再鸣响。有那么片刻,一切都静止了。
战鼓隆隆,加急擂动,吱嘎震颤。轰然一声巨响,格龙得被众多巨手猛拖上前。它抵达了城门。它摆动起来。一声深沉的巨响犹如霹雳窜过云层,隆隆响彻了石城。但是铁铸的城门与钢打的门柱顶住了这一撞。
见状,黑统帅踏着马镫起身,以可怕的声音高声呼喊出某种已被遗忘的语言,词句中挟着力量与恐怖,要撕裂人心与岩石。
他喊了三声。巨大的攻城槌撞了三次。最后一次撞击之下,刚铎的城门应声而破。它像被某种爆炸的咒语击中,一道灼烈的强光闪过,城门轰然炸成碎片,坍塌在地。
那兹古尔之首逼上前来。他庞大漆黑的身影映着后方的火光赫然耸现,扩展成一股无边无际的绝望威胁。那兹古尔之首逼上前来,立在那迄今从未有敌人穿过的拱道下,当者无不奔逃。
只有一人没逃。在城门前的空地中,甘道夫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坐在捷影背上等候。世间自由的骏马中,惟独捷影经受得住如斯恐怖,坚定无惧,如拉斯狄能的雕像一般毫不动摇。
“你不能进入此地!”甘道夫说。那庞大的阴影一顿。“滚回为你准备的深渊去!滚回去!堕入等着你和你主人的虚空。滚!”
黑骑手一掀兜帽。看哪!他戴着一顶君王的王冠,但王冠下的头颅却看不到。在王冠与披着斗篷的漆黑宽肩之间,可见后方红红的火焰跳动。从一张无形的嘴里传来了致命的大笑。
“老蠢货!”他说,“老蠢货!这个时刻是属于我的。你见到死亡时,莫非认它不出?你诅咒也是枉然,现在领死吧!”言毕,他高高举起了剑,火焰在锋刃上流动。
甘道夫没动。而就在那一刻,后方城中远处某个院子里,一只公鸡开始喔喔啼叫。它的叫声尖锐响亮,丝毫不顾忌妖术和战争,单纯欢迎着早晨,欢迎着在死亡阴影之上的高天之中,即将到来的黎明。
仿佛回应一般,远方传来了另一种声音。号角声,呜呜的号角声,阵阵不绝的号角声。明多路因山的沉暗山壁上,吹角长鸣隐隐回荡。北方宏大的号角正在猛烈吹响。洛汗的援军终于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