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家族之刀

轻轻的马蹄声中,宋影问程铁心道:“程先生遇袭后可曾着人去报信?”

“我遇袭之后,走的皆是僻静乡下,住民有的几代没有离过家乡,我找人送信难于登天,最后遇到了几个商人,托他们给你们帮主送信,给了他们几两银子做答谢,说你们帮主是我的借债人,若是信送到,他定有重谢。但是我想你们帮主能不能收到是个问题,他们走的快慢也是个问题。”

“程先生来时为何不通知武林同道,我们自然会迎接大驾。”

程铁心叹了口气道:“本来小姐千金之躯,不便抛头露面。这是其一;她生性爱静,若是知会沿途武林,必然来访者如潮,反而逆了小姐出来散心的原意,这是其二;沿途非常太平,我们沈家在关内只有生意朋友,没有什么仇人,这是其三,故而悄悄前来江南。哪料想遇到了这种飞来的横祸。”

“程先生可知袭击你的人是谁?能猜猜吗?”

“我也很想知道啊。”程铁心面子上咬牙切齿,心里却平静的很,下手者是谁,他猜了个七七八八,又回想起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混帐东西!老爷的女儿多少人跪着来求都求不到!他居然给脸不要脸!这个慕容龙渊真是昏聩到家了!”包燃节拳头握得噼里啪啦乱响,他是沈放的重臣。

当时程铁心就坐在包燃节对面,他也气得脸色铁青:老爷去给慕容龙渊提亲,想把沈凝竹嫁给慕容秋水,提亲人居然在慕容家连屁股都没坐暖就被送走了,而且还是十几个高手夹着他们,又是骑马又是坐船,像疯了一样,把提亲的沈家人像送瘟疫一样飞似的送回了关外。

这不是混帐是什么?简直是羞辱沈家到极点了?哪有这样对待提亲的?别说沈放是有头有脸的武林豪强,就是寻常百姓家遇到这种事情也受不了啊!

程铁心冷冷的转头对沈放说道:“老爷,我们不和慕容世家做生意了,所有契约一笔勾销!这种不讲礼节的杂碎实在是不配和我们做生意。下次慕容家的人敢踏进关外一步,我们就碎剐了他们!”

沈放一只胳膊支在椅子的扶手上,拳头支着腮,整个身子歪在椅子里,看着几个心腹都气炸了肺的样子,他脸上却一丝表情都没有。

沈放既然这个样子,几个心腹都不敢说话了,他们虽然跟随他多年,但也摸不准他心里想什么,因为沈放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整个大厅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既然没人说话,大厅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程铁心心里是恼怒,外边却是安静,他只感觉这安静一层一层的落在自己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正想说话请示的时候,沈放突然小声笑了起来,一开始声音很小,好像偷着乐那种,但越笑声音越大,在声震云霄的笑声之中,沈放立起身来,背负着双手在高高的平台上缓缓走动,边走边放声大笑,笑声好久才停住,但沈放脸上还满是笑容,真的是很开心。

呆若木鸡了良久,程铁心大着胆子问道:“老爷因何发笑?”

沈放却没有直接回答,他一返身又坐回了椅子里,微笑着说道:“这不是慕容家的事情,是慕容龙渊这个人是个混蛋。”

“您的意思是?”

“哼!这个家伙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情种,但重情的人是当不好大人物的,这家伙搞得慕容世家差点垮了,现在又做这样的事情,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唉,他都当了二十多年的慕容世家的家主了吧?到现在都没学会怎么做家主。做什么事情都是脑子一热,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老大一把年纪了和小屁孩一样,天生的败家子!哈哈。”

“老爷是有针对慕容龙渊的计划?”包燃节看沈放大笑着数落慕容龙渊的无能,猜想难不成老爷对慕容龙渊有所计划。

“没有。”沈放还是在笑,看两个部下迷惑得都嘴巴都合不上了,他笑道:“我给你们说吧,我刚才为何发笑。我其实一直都很羡慕这个混蛋。我年轻的时候,特别烦老爷子,烦这个家,觉的自己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雄鹰,本能展翅高飞,却被无聊陈腐的家族束缚着。我不想做沈家少爷,我只想做个浪迹江湖的沈少侠。所以有一天,我被老爷子打了一顿,我就从家里偷跑去了,当时觉的外边的天也蓝,风都是甜丝丝的,不像家里,风里一股尸体的臭味,我高兴的几乎是在马上一路喊着狂奔入了关内...”

程铁心和包燃节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老爷很高兴,居然对他们说起了他年轻时候的事情,这可奇怪了。不过老爷说的这些事情他们可从未听过,程铁心笑着说道:“老爷当年一定威震关内武林吧?”

“哈哈,刚入关,身上的钱就被骗光了,就剩下手里的一把刀。我当时拼着一股很劲,想着自己彻底和父亲决裂,隐姓埋名,就是靠做保镖、脚夫、哪怕就是纤夫,也要去看长江。但是我除了做少爷什么都不会,处处得罪人,一路上和人干了无数架,身上多了七条疤,四次差点被杀,一次骨折一次重伤,还有一次居然被人骗了,被卖到了采石场当苦力,妈的,杀了几个监工才跑出来,那次最危险,差点命就丢在那里了。等我到了长江边,面对波澜壮阔的滚滚长江水,我却什么豪情都没了,我对着长江大喊:‘江湖,我怕你了。我服你了。我不想做狗,我现在宁可回去做家主啊!’”

说到这里,沈放发现自己的眼角居然湿润了,他不再笑了,脸上表情又恢复了宁静:“后来我像一条狗一样回到家里,彻底死心了。安心学习起了如何做一个家主,再也没有豪情了,再也没有梦想了,我也不怕江湖了,因为我彻底成了江湖的一部分。但是后来我听说慕容家的少爷为了女人离家出走,一两年都没有音信,我佩服他的勇气,佩服他的执着,居然能撑那么长时间!我...我...我很羡慕他,觉的他有种,比我有种。后来他也回去了,我知道这是必然的,生在四大家族,如果离开了家族,那你比老鼠都不如,你不会撕不会咬,那就只能被别人撕碎咬烂。”

“老爷,丁家公子一定也很对您的胃口,他一直在江湖上厮混,为何您把丁开山的提亲推了呢?”

“哼,丁家?和我们不同。在江湖上厮混都是他们长辈故意惯的,这是他们家主训练的一部分,他们每个人和家族关系都很好,不像我们,为了去江湖,是和家族决裂的!直到昨天,我还羡慕慕容龙渊,虽然不适合做家主,但总是按自己的意思活着。但现在我不羡慕了,我知道他也怕了。他也一样苦啊,哈。”

沈放又高兴起来,放声大笑了起来。

笑完他接着说道:“慕容龙渊什么想法我已经很清楚了!联姻是每个家主都求之不得的事情,现在论地位,只有我的女儿地位最高,是所有武林千金的至尊,是一只凤凰!丁家小子都太孟浪,一脸痞相,都是活到三十岁才算懂事了,这样的小孩不懂得疼人,我怕女儿受委屈,而且丁玉展什么时候能成为一条龙啊;唐家家族太大,配的上我女儿地位的都五六十岁了,难道要我女儿给唐博这样的唐家三代小儿做妻?长乐帮霍什么...什么来着,我都忘了霍长风的儿子叫什么了,算了,他可能打算不入武林。武当派的千里鸿是掌门之子,人才还可以,但比起人中之龙的慕容秋水来,差的实在太远了。放眼江湖,能配的上我女儿而且没有娶妻的只有秋水。我也很喜欢这个慕容秋水,天才!比我们当年都强。一手就托起了慕容世家,啧啧,要是我有这样的儿子该多好啊,唉。”

“慕容秋水和凝竹无论地位、身份还是容貌都是天造地合的一对,最重要的是慕容和沈家联姻也将会双方带来重大发展,我们想入关,他们想发财,也是天造地合啊,但就是这样的好事,慕容龙渊那个混蛋却怕成那样!他怕什么?怕他自己的儿子啊!哈哈,这个倒霉蛋,毫无疑问,他喜欢那个傻呼呼的老大,和他像嘛,怕自己的二儿子做了女婿,他控制不了了,哈哈,他们可是父子啊,慕容龙渊那么窝囊,慕容秋水那么强悍,他不知道已经担心了多久了,估计看见自己二儿子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啊。”

说到这里,沈放站了起来,握紧了拳头说道:“我无数次幻想过慕容龙渊的生活,想着他无心家族事务,心中充满对过去美好记忆的淡淡忧伤,不管活得如何,起码是为了自己活着。我却像猎犬一样活着,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肩头的责任压得我全身骨头格格做响,没有自己的生活,连心都不属于我,全是为家族活着!为了家族权力活着!我羡慕他,甚至妒忌他!但现在我彻底知道了,慕容龙渊啊慕容龙渊,虽然你和我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但到头来你也和我一样不开心啊。哈哈,在这红尘里,无论选哪条道路,一样的要痛苦,人生在世,无人不苦!哈哈,二十年来,我终于确信了这个理!我高兴啊。”

沈放笑完,又摇头叹息良久。好长时间才看到两个部下都瞠目结舌的不知所措,沈放微微一笑,像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你们不在我的这个位置上,怎能了解我的苦?”

“老爷那怎么办,毕竟慕容龙渊没有答应提亲啊,婚姻要父母之命是正理,我们不能直接找慕容秋水啊?”

沈放冷笑一声:“什么狗屁正理?给我沈放讲理吗?理是我定的!”

他坐回到椅子上,大声发布了命令:“铁心,你护送小姐偷偷的下江南!就说是游玩的!在扬州折个弯,然后去苏州,再通知慕容秋水让他照应我女儿一下。要保守秘密!”

“老爷,您的意思是让他俩...自己...相会?”程铁心觉的老爷这样做简直是有点可怕,这可有违小姐大家闺秀的身份,传出去名声马上就糟透了。

沈放看了看一眼却没有说话。

”老爷,慕容秋水应该在苏州附近,但如果他耽于礼节,不肯来见小姐呢?”

沈放又大笑起来:“你们啊。若是慕容秋水知道凝竹去了苏州,他马上就能猜到我的意思。就算打折了腿,他也会爬着去的!现在他其实在慕容世家地位不稳,遇到了这种天赐良机,他这种人才怎么会放过?他不是慕容龙渊那样的情种,也不是慕容成那样的江湖雏儿,他是雄主!考虑的是权力,不是礼教!礼教都是拿刀的人定的,而慕容秋水和我是一种人,不过我是训练出来的,他是天生的!”

包燃节嘴角抽动:“我总算明白您的意思了。你是要小姐和他私定终身啊。这合适吗?万一慕容龙渊反对怎么办?要是把慕容秋水赶出家门怎么办?”

沈放冷笑了一声:“合适?要是别人敢勾引我女儿,我把他九族都灭了!但对于慕容秋水,呵呵,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有何不可?!我巴不得慕容龙渊把慕容秋水赶出家门呢。正好我没儿子,收了他做我儿子!可惜,慕容龙渊他敢吗?一个提亲就吓成那样,以他们护送我派去提亲的人行程之急来看,他连慕容秋水都不敢告诉。就算他想,慕容秋水也不会让他这么做。我相信慕容秋水的手段。”

“老爷,要是这样,万一过门后,慕容秋水对小姐不好怎么办?”程铁心忠心耿耿的提出了他的想法,这在当时是常事,私定终身的女子往往被人看不起,甚至是以前对她们信誓旦旦的夫君。

“呵呵,你们不了解慕容秋水啊。”沈放笑道。他心中暗想:“对我们这样的家族权力代言人而言,哪有什么个人感情,有也是要服从于家族权力的需要。别说我女儿那么好,就算一头母猪,只要必要,慕容秋水也会眼都不眨一下娶进家门。这种道理,慕容龙渊那种人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的,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他不是合格的家族之刀,要不是有慕容秋水横空出世,慕容龙渊尸骨不知道早朽了多少年了。”

“那日后我要喊慕容秋水公子姑爷了,呵呵。那样万一慕容家有变,我们就全力支持慕容秋水公子咯。”包燃节笑道。

沈放笑容消失了,沉声说道:“不。尽量保护他安全,但我希望他失败,所以必要的话,我会支持慕容成那个白痴。”

“什么?!”两个心腹都惊呆了。

“你们没想到吗?慕容世家实力很强,有了慕容秋水实力更加可怕,我们何必要加强我们的对手?武林虽然大,但七雄变成六雄不是对我们更有利吗?而且慕容秋水那种人才,到了那种时候,才会投奔我这个泰山大人,为我沈家所用,这样慕容变弱而沈家变强,何乐而不为?你们啊,要时刻站在家族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不要被感情所左右!”

正因为担负着让小姐和慕容秋水见面,促成家族联姻的天大责任,程铁心才偷偷摸摸,行程诡秘到极点,但还是被暗算了,至于谁干的,程铁心心里冷笑着:“除了你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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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来汇报情况的文从云现在正站在一间华美的房间里,他一直觉的想笑,这种想法让他自己都莫名其妙,这是因为这间房间却正是在长乐帮总部的深处,一年前还是你死我活的敌人,现在自己居然在他们的房间里站着,而且受到了最尊敬的对待,看着四周的佣人流水似的上上下下,眼前的一切让文从云不仅感叹世事无常。他抬起头来,慕容秋水正在几步远的地方坐着,眼皮微闭,神情淡然,慢慢的转动着手指上猫眼戒指,看起来眼前的一切对他而言好似全是幻影一般。

这时,慕容秋水眼皮睁开了,与此同时,外边的侍卫大声喊道:“霍帮主来访。”

霍长风进来了连坐也没有坐,就对慕容秋水说道:“慕容公子,我们还是没消息,你们可找到沈小姐的下落?”

“没有。”慕容秋水优雅的站了起来,说道:“我想我忽略了一个地方。我已经命令吕甄、齐元豪他们掉头北上搜索。”

霍长风抬起头来,“北面?你指沈小姐舍近求远,掉头北上?”

“嗯,我们搜索了南部十几天都没有收获,现在想想,程管家是老江湖了,北上真是一招妙棋。”

霍长风扫视了慕容秋水一眼,心中暗惊,因为他们和慕容世家的联手在南部展开搜索,以两家雄厚实力就算找根针都找到了,更何况是找一个带着两名女子的外地人,但却无所获。现在一想,如果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到追杀,在离目的地近在咫尺的地方,如视而不见般掉头而去,袭击者真是很难想到的。

霍长风正想说话,刘远思却满头大汗的一路跑着进来了,“帮主,易老来信了。”

霍长风接过一看,微微一笑,又递给了慕容秋水,慕容秋水展开一看,也是一愣:信上大意是说,已经收到急报,知道沈小姐在长乐帮地界失踪,他已经派人去通报了沈放,并且带着山东长乐帮的大批好手进入长乐帮地界,不过他认为沈小姐很可能在北面,所以他就不回总部,直接指挥手下从北向南搜索人。

“恨我不早生四十年,易先生真乃好对...知己。”慕容秋水不经意的说出了这句话。

他的意思霍长风很明白,棋逢敌手,将遇良才,慕容秋水在夸易月着实是个了得的对手。

慕容秋水说着话,眼睛余光却在扫霍长风有何表情,不过霍长风显得很高兴,他很有威严的一笑:“五弟是我长乐帮之宝,没有人比我们兄弟更了解他的了,我们五个人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既夸了易月,又说了五老的团结。

慕容秋水也是一笑:“对了,厉先生我也要感谢,他居然亲自带人去搜索,唉,这次和贵帮合作,真让我感慨颇多。这么多年的邻居了,我们两家早就应该如此精诚合作。”

送走霍长风,挥退了长乐帮的佣人,文从云在旁边过来,笑道:“公子,这易月果然是老狐狸,他也想到了。”

“呵呵,”慕容秋水笑了起来:“打了那么多年,谁不了解谁?长乐帮要是好对付,我们也不会坐在这里和他们喝茶。”

“我看公子你老夸他们,不要太长他们威风。”文从云笑道。

“呵呵,我只在霍长风面前夸易月和厉千秋。一个是最有权力的,一个是最有能力的,一个是最有野心的。虽然这是些小事,但只要有机会,小事也要做啊”

这个时候,齐元豪来了,他带来了绝密的情报。

慕容秋水面无表情的听完汇报,想了一会,只说了一句话:“从现在开始,对于叔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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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远思几乎是小跑着跟着霍长风,虽然霍长风年纪大了,不复当年的勇悍了,但他仍是武林好手过,走路如风,刘远思文弱书生跟他十分费力。

“帮主,我看你脸色不好。”刘远思一边小跑,一边歪头观察帮主脸色。

霍长风陡的停下脚步,摸了摸自己的脸,叹道:“年纪大了,心里有事藏不住了。每次和慕容公子谈完话,我就...唉!”

说罢,脸色一冷,对刘远思命令道:“用最快的马最好的骑士,把易月叫回来!”

“您是想讨论...那个..那个人?”

“除了他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