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释梦(5)

另一种梦常常摄取材料并在梦中复现的源泉是童年的经历,这种材料在某种意义上既不是记忆的,也不是清醒时所从事的活动。下面我将引用几位作者关于这种情况的论述。

希尔德布朗特(1875,第23页)说:“我已明确承认,梦有时以其惊人的再现力,把非常久远甚至早已忘记了的童年早期的事件带回我们的心灵。”

斯图吕贝尔(1877,第40页)论述说:“这种情况会显得更为引人注意,那就是我们注意到,梦有时就好像从最深层的瓦砾堆中把儿时最初的记忆都翻出来,当时地点、事件、人物等等都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一一浮现在眼前。这倒不仅限于那些当时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令人十分愉快的事情,或后来不时在清醒时回到我们的记忆中的事情。相反,梦中所发掘的记忆的深度往往涉及那些发生得最早、既没有什么情感方面的重要意义,也缺乏生动性的事情,以致使我们感到十分陌生甚至奇怪,直到最后找到最初根源时才恍然大悟。”

沃凯尔特(Volkelt,1875,第119页)说:“孩提或青年时期的记忆常常很容易进入梦境,这一点颇为引人注意。梦常使我们回想起一些我们已不再想的,而且对我们也不再重要的事情。”

由于可以从童年的记忆中去提取材料以供使用,并因为,如我们所知,这些材料在很大程度上由于记忆的意识功能的间断性而变得模糊不清,所以,这种场合就产生了令人感兴趣的记忆增强性的梦。这一点我们下面还有一些例子作为佐证。

默里(1878,第92页)曾说到他在童年时常从莫城(他的出生地)去特利尔波特村。当时他父亲正在那个村子负责督建一座桥梁。一天夜里他梦见自己又到了特利尔波特村,而且在村里的街上玩耍。一个穿短上衣的人走近他,默里问他叫什么,那个人回答说叫作C,是那座桥的守夜人。默里醒来对此事有些怀疑,就问他家的女仆,这位女仆从小就一直照顾他。他说:“你记得有叫C这个名字的人吗?”女仆回答说,“当然记得,怎么?他就是你父亲建桥时那座桥的守夜人啊。”

默里(同书,第143~144页)还给出一个与上例相同的梦例,说明儿时记忆出现在梦里时那种准确性。这个梦是F先生的,他幼年时住在蒙特布里森。在离开故乡25年后他又想重访故里,并访问一直再未见面的亲友。就在动身的前一天夜里,他梦见自己回到了蒙特布里森,在离城不远的地方,他遇到一位绅士,他并不认识他,但这位先生告诉他他叫T先生,是他父亲的一位朋友。这位梦者知道他小时候就听过这个名字,但他在清醒时根本记不得这个人长什么模样。几天后,他终于真正到了蒙特布里森,到了那个在梦中似乎完全陌生的地点,而且的确碰见一位先生,他马上认出这就是梦中的T先生,只是比梦中那位先生年纪显得老些。

说到这里,我应该说一个自己所做的梦。在这里我要寻找的不再是印象而是联系。我曾梦见过一个人,他是我故乡的一位医生。他的相貌没有什么明显特征,和我在中学时的一位老师很相像,这位老师我还偶然见过。醒来之后,我不知道这两个人有何联系。我问我母亲关于这位我在童年认识的医生的情况,母亲告诉我他只有一只眼,而我们这位老师不仅相貌与这位医生相近,而且也是独眼龙。我和这位医生已有38年没见过面了,而且在清醒时我也从未想起过这位医生。也许我下巴上的一块伤疤还使我想起有过这么一位医生。

另一方面,一些作者认为大多数梦见几天前所发生的事,有些梦的元素是可以在梦前的生活中寻找的。这似乎贬低了儿童时期的经验给梦所造成的影响。罗伯特(Robert,1886,第46页)就宣称说正常梦的一般规律是只浮现前几天的印象。不过,我们会发现,是罗伯特关于梦的构建理论使得他只把最近的印象带进梦中而把早期记忆摒弃在一边;但是,无论如何,他的这个理论是有道理的,我可以以我的梦作为佐证。一位名叫纳尔逊(Nelson,1888,第380页以下)的美国作家也持相似观点。他认为,最常出现在梦中的印象是在做梦前两三天的事情,似乎当天所发生的事还不够淡薄和遥远。

有几位对梦的内容与现实生活之间的密切关系不抱怀疑的作者一定对下面的事实印象颇深:占据白天思想的印象已被白天紧张的工作所排挤,只有在夜里才浮现出来。正如一位亲人去世了,人们并不立刻就梦见他,而是被悲哀所控制(德拉格[Delage],1891,第40页)。而另一方面,最近的一位观察者哈勒姆小姐(Hallam and Weed,1896,第410~411页)已收集到一些与此相反的材料。这就说明人们在这方面有不同的心理个性特征。

梦中记忆的第三个特征,也是最为明显和最难理解的特征,表现在梦中再现的材料选择上。因为在梦中值得记起的事在现实生活中并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而且恰恰相反,常常是一些无足轻重和无关痛痒的琐事。关于这一点我将引用那些已对此做出了明确表述的作者的话,他们所注意到的事也令他们吃惊。

希尔德布朗特(1875,第11页)曾说:“因为最让人注意的事是,梦并不从那些最重要、最动人的事件中提取材料,也不从前一天最有趣的事情中提取,而是从一些近期经历的或遥远过去的一些偶然小事,一些支离破碎的琐事中摄取。一个家庭有亲人丧生,使人们情感很受打击,就在这种情绪的阴影下人们睡着了。此时这种悲痛似乎已从记忆中删除,直到醒来时,这种情感才又十分强烈地回到我们的思想之中。而与之相反,一个前额长了一个小肉瘤的陌生人在街上与我们擦肩而过,过后我们对此事想也不会想,可居然可以进入我的梦境。”

斯图吕贝尔(1877,第39页)也说:“几个梦例分析显示,梦的一些内容的确与前几天的经历有关,但这些事若以清醒时的观点看,如过眼烟云一般,只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小事。如,偶然听到的一句什么话,某人的一个漫不经心的动作,一瞥即逝的人或事,读到的一件趣闻,等等。”

哈夫洛克·霭理士(Havelock Ellis,1899,第727页)也说:“我们清醒生活中的深切情感,占据我们大量精力的各种问题,都不是常常浮现在梦中的东西。就刚刚发生过的事情而言,都是日常生活中那些鸡毛蒜皮、偶尔发生的或转瞬即忘的小事常在梦中再现,而那些白天让人们心力交瘁的精神活动在夜里却‘睡得最香’。”

宾茨(Binz,1878,第44~45页)正是因为梦中记忆的这一特征,才表现出对他过去曾支持过的释梦方法表示不满。他说:“梦总是提出一些相似的问题。我们为什么很少梦见那些我们刚刚经历过的记忆印象?为什么我们总是毫无动机地回忆起那些十分遥远甚至已从记忆中消失的事情?为什么我们的意识常在梦里接受那些与我们关系不大的记忆影像,而对已经历过的事有着大量感性标记的大部分脑细胞,却默不作声、保持平静,莫非它们在不久前清醒时又被激活投入到新的活动?”

梦对这样一些无关紧要、而且很容易忘掉的小事明显偏爱,往往导致人们从总体上忽视梦对清醒生活的依赖,并很难找出例证来证明这种依赖关系。例如,惠登·卡尔金斯小姐(Whiton Calkins,1893,第315页)通过对自己和合作者的梦的统计研究发现,有11%的梦与清醒的生活没有明显联系。希尔德布朗特(1875,第12页以下)认为,如果我们肯花时间和精力去追根溯源,我们是能够解释每一梦中意象的形成原因的。他的这一说法无疑是正确的。他说这是“一种非常费力而不讨好的事。因为,作为一种规律,这只能以从记忆的角落里翻找出一些完全无价值的心理事件而告终,或以把那些刚一发生就被埋葬于记忆之中毫无意义的过去再度回忆起来为结果”。我十分遗憾地看到这些很有眼光的作者使自己停止了脚步,让这条从开始就预兆不祥的路吓了回去,如果他们勇敢地走下去,他们会找到释梦之根本。

记忆在梦中的表现方式对任何记忆理论当然具有极重要的意义。它告诉我们“一切我们思想所拥有过的东西都不可能完全失去的”(肖尔茨[Scholz],1893,第59页);或如德鲍夫[1885,第115页]所说:“即使是最不重要的印象,也留下不可更改的痕迹,而这种痕迹不知何时就可能复活。”这也是我们从许多心理病理现象中得出的结论。我们后面还将提到一些关于梦的理论,它们会对由于白天记忆的部分遗忘而产生的梦的荒谬与混乱做出解释。只要我们把刚才所看到的梦中记忆所展示的非凡功效记在心里,我们就会深切感到这些理论所包含的矛盾。

我们或可将做梦现象完全还原为记忆现象,如我们可以假设,梦是某种再现活动,这种活动在夜间也照常工作,它本身即是自己的目的。这种说法与皮尔斯(Pilcz,1899)所做的论述相一致。根据这种理论,在梦发生的时间与其内容之间有一种可以观察到的固定联系——在熟睡的梦中所再现的是遥远过去的印象,而天明之前出现的印象是最近所发生的事。但这种理论有着内在的不可能性,因为这样梦就要处理那些需要记住的材料。斯图吕贝尔(1877,第18页)正确地指出,梦并不复制经验。这些理论只向前迈进了一步,在这整个环节中的第二步就省略了,或以改变了的形式出现,或被完全无关的东西代替了。梦只能复制一些支离破碎的内容,这是非常普遍的规律,任何理论、结论都只能在这个基础上产生。当然,例外的情况也是有的,有时梦把一次经历完全复制出来,似乎可以让清醒时的记忆伸手可触。德鲍夫(1885,第239页以下)告诉我们他的一个大学同事做了一个梦,那个梦把他的一次交通事故经历的每个细节都复制出来,在那次事故中他奇迹般地死里逃生。卡尔金斯(Calkins,1893)也提到过两个梦,其内容也简直是前一天发生事情的翻版。我自己也有过把儿童时的经历毫无改变地搬到梦中去的经历(参看第五章第二节)。

三、梦的刺激和来源

有句俗语说:“梦来自消化不良。”这可以帮助我们看到刺激和梦的来源的含义。在这些概念之后隐藏着一个理论,根据这一理论我们说梦是睡眠被打扰的结果。如果不是睡眠受到打扰,我们是不会做梦的,梦就是对打扰的一种反应。

关于刺激成为梦的来源的讨论占据了这类文献相当大一部分。显然,这个问题的产生一定是梦成为生物学研究主题之后的事。古代人认为梦是神所托,所以没有必要从刺激上去找原因。梦起源于神灵的意志,或来自半人半神的力量,它们的内容也是源于这些力量的目的和对它们的认识。科学随即面临这样的问题:使人们做梦的刺激总是相同的呢?还是有多种刺激呢?而这又涉及另一个问题,即对梦的诱因的解释是属于心理学范畴还是属于生理学范畴?许多权威人士同意打扰睡眠的原因——即梦的来源——可能有许多种,而且肉体上的刺激和精神上的刺激都同样可以导致梦的产生。但是在梦的产生过程中哪一种重要一些,人们更倾向于哪一种因素,则分歧很大。

如果把致梦的原因全部考虑进去,人们会发现共有四种来源,这些来源也可以用来对梦进行分门别类。它们是:(1)外部(客观的)感觉刺激;(2)内部(主观的)感觉刺激;(3)内部(器官的)躯体刺激;(4)纯心理刺激源。

(一)外部感觉刺激

哲学家斯图吕贝尔的那本关于梦的著作已给了我们多种启示。他的儿子小斯图吕贝尔[第1813~1814页;英译本(1912),第2卷,第160页]发表了一篇著名的关于他的一个病人的观察记录。这位病人患有全身体表感觉缺失病,并有几个高级感官陷于麻痹。如果这位病人剩下的几个感觉通道也对外部世界关闭,这个人就会休眠。当我们自己要睡觉时也尽量使我们自己处于类似这个病人的状态。我们关闭所有的感官通道,如闭上眼睛,尽量阻止外界对其他感官的刺激或刺激发生了变化。这时我们睡觉了,尽管有时我们并没能使所有的感官免受一切刺激。因为这样做是十分困难的或不可能的。一个相当强的刺激会使我们醒来,这一事实说明“即使在睡眠中我们的灵魂也和外部世界保持着联系”。而这种感觉刺激在我们睡眠中出现就可能成为梦的来源。

这种刺激有很多,包括睡眠状态必然伴随的或必须忍受的种种刺激,一直到偶然的唤醒刺激。唤醒刺激既可以终止睡眠,亦可以不影响睡眠。例如,强光可能免不了对眼睛有所刺激,噪音不想听也会听到,强烈的气味也会刺激我们的鼻黏膜,睡眠时无意的移动会使我们身体的某一部位露在外面受到冷空气的侵袭,我们翻身时会压住身体的某一部位,我们也可能被蚊虫叮咬,或许还有其他干扰会刺激我们的感官。一些细心的观察者收集了相当多的一些梦例,在这些例证中,有一种在清醒时注意到的刺激和梦的部分内容之间一种牵强的对应关系,这有可能把刺激看作梦的原因。

我将引用詹森(1855,第527页以下)的论述。他收集了相当多这类的梦,这些梦都可以把我引向客观的、带有一定偶然性的感觉刺激上来。

“隐约听到的每一个声音都可以引起相应的梦意象。一声响雷可以把我们送到激战的战场;公鸡的啼鸣可以成为梦中某人的惊叫声;门声嘎嘎可以引起梦见盗贼;夜间睡衣脱落,我们可能梦到赤身裸体在行走或落入水中;如果我们双腿相压,或把脚蹬到了床沿,我们会梦到如临深渊,或从悬崖落下;如果我们头从枕上滚下来,我们会梦见一块大石头悬在我们头上几乎把我们压在下面;精子的积累可以导致淫荡的梦,局部的疼痛会梦到受虐待、遭到攻击或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