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多久便到了晚膳的时辰,妙慧师太做完了晚课,差了比丘尼过来请黄太夫人和穆嫣过去用素斋。
黄太夫人笑着拍了拍穆嫣的手背,“清净庵的素斋可是京城一绝,那些王妃公主们打着修心祈福的名义来这里,有一大半都是为的这里的斋菜。嫣儿,你等会儿可要好好尝尝。”
穆嫣对药膳有研究,自然对食物也十分喜好。
从前在东宫的时候,她就经常偷偷地跑去御膳房学御厨做菜,太子妃起初还曾训斥过几回,后来见她确实喜好,又做得不差,便就假作不知道,由着她去了。
太子妃私底下对太子说,他们的女儿任性又莽撞,性子不讨人喜欢,虽是太子之女不愁嫁,可若是一无是处地出了阁,恐怕也难得夫君的喜爱。如今她既肯钻研厨艺,也算是有一技傍身,若能以此道抓住未来夫君的胃,也是极好的。
端乾太子深以为是,便也不再管她,暗地里却偷偷嘱咐御厨长对她倾囊相授。
是以,穆嫣不只药膳做得好,平常的饭食也自有一套水准。她听到太夫人说清净庵的素斋做得好,当即眼睛一亮,紧紧抓着祖母的手臂忙不迭点头,“嗯。”
晚膳设在静堂。由着雅字号房一直往外走,差不多就要走到尽头,引路的沙弥尼笑着作了个揖,“请!”
妙慧换了身素色的袍服端坐在上首,见到黄太夫人轻轻一笑,“屋子可还满意?太夫人休息得可好?”
黄太夫人拉着穆嫣坐下,眼神里尽是虔诚,“师太事事处处安排地妥帖,我哪里还会有不满意的?”
妙慧的目光好似不经意般投射到穆嫣脸上,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轻声问道,“那五小姐呢?敝处简陋山居,既无华帐,又无美食,不晓得年轻的小姐能不能习惯呢。”
穆嫣面上微微一顿,总觉得妙慧的眼神有些来者不善,这话又说得似是而非,彷佛是在试探她一般。她眼眸微转,心中不由在想,“莫非不只是我觉得妙慧眼熟,妙慧也在怀疑我的身份?”
她神色微凛,嘴角却慢慢溢出笑容,“恩,是有点不习惯呢。”
妙慧的神情有些窒住,黄太夫人也显得有些尴尬。
穆嫣掩着嘴笑了起来,“师太您真是太过谦了,祖母说您这儿的东西看着不起眼,但桩桩件件都有来历,可珍贵了呢。嫣儿从小在平城长大,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还是头一次看到乌金、南海沉香木这些东西,真真赞叹不已。”
她举起筷子,慢悠悠夹了一块素斋送入嘴里,慢慢咀嚼一番之后才又说道,“这道南瓜扣蒸百合,用料虽然简单,可功夫却用得深,火候当需掌握得恰恰好。多一分,则南瓜保持不了如此好看的形态,少一分,却又嫌不够软糯。”
黄太夫人闻言,赞赏地点头,“没错,便是这个道理,所以我才说师太这里的素菜好吃。”
妙慧听了,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僵硬,她盯着看穆嫣的目光越加犀利,但仔细看却又有几分闪躲和心虚。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笑着说道,“五小姐喜欢就好。”
她轻轻擦了擦唇,盈然起身,“庵堂里还有些事务要办,我便先过去了,两位贵客还请慢慢享用。”
穆嫣笑眯眯地目送妙慧师太出去,但目光里的困惑却越来越浓了。
黄太夫人素有机谋,对这两个人言语中的交锋哪能毫无察觉?她皱了皱眉问道,“嫣儿认得妙慧师太吗?”
穆嫣连忙摇头,“孙女儿上两月才到的京城,之前可没有机会结识师太这样的人物!”
她笑着指着几上的素斋,悄悄附在太夫人耳边说道,“不过,孙女儿已经晓得这几道菜是怎么做出来的,等回府之后我琢磨一番,保管做出一模一样的来,再给您送去,祖母看这样可好?”
黄太夫人闻言便有些不信,“从前东安王妃为了学清净庵的素斋,还特意带了位厨娘过来,但怎么也学不会。你这才尝了几口,哪能妄言可以做出一模一样的来?”
话虽然这样说,但她心里还是高兴的,“不过你有这个孝敬的心,祖母就已经很高兴了。”
穆嫣眯了眯眼,东安王妃的厨娘学不出来这素斋,那是一定的,因为就算按着妙慧师太给的方子做,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美味的素斋来。可她天生味觉厉害,能品尝出天下百草滋味,这素斋里那丝若隐若现的肉味,自然躲不过她的舌头。
清净庵的食材确实是全素没有错,可烧菜用的高汤,却是荤的!
她垂眉想了想,既然素斋是假的,那便说明这座尼姑庵并非真正的清修之地。
清净庵平素来往的多是皇亲贵妇,便是寻常的侯夫人也未必有这个资格来这里静养,曾经何时,可以得到妙慧师太的接见都成了京城世家贵族之家攀比的砝码,所以,妙慧师太恐怕也未必是真的在静修。
穆嫣联想到她对妙慧那种奇异的熟悉感,以及妙慧对自己的反应,总觉得她与妙慧之间不只是曾经见过,或许她们之间还有过很深的渊源。
她心里忽然闪过一阵慌乱,她觉得自己也许无意之中窥破了一个秘密,而自己的秘密也好像要被剥开血淋淋地暴露在阳光之下。或许妙慧此时就已经确认了她的身份,而她脑海中却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起来。
终于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刻,穆嫣忍不住凑在黄太夫人身边,低声问道,“祖母,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妙慧师太为什么这么年轻,又有这样的美貌,可是却落发当了尼姑。而且……”
她皱眉指着这座看似简陋却无比奢华的庵堂,“我先前问过母亲了,清净山虽然有一寺一庵,但因为地处偏远,所以香火不旺,都不出名。这座庵堂虽然已经建立百年,但却是六年前才重新有了主人,起先声名并不显赫,是三年前郑王妃来这里求子一举得男之后,才声名鹊起的。”
黄太夫人轻轻摸了摸穆嫣的额发,柔声说道,“你母亲说得不错,郑王妃年过三十不孕,不知道从哪打听到清净庵的庵主是个修佛有为之人,便到这里来求子,她沐浴斋戒十五日,回去之后,竟果真怀上了孩子,诞下了郑王的嫡子。”
她顿了顿,“朝中秦王淮王以及晋王斗得不可开交,但郑王却是中立派,他并无夺嫡之志,性子又随和,不论这三位王爷如何剑拔弩张,但他们与郑王的关系却都还不错。郑王妃与几位王妃也都是至交好友,和公主们的关系也很好,在她的引荐之下,清净庵便成了京城有名号的贵妇们常来的所在。我是福源大长公主带着来了一回,因缘巧合,才与妙慧师太交好的。”
穆嫣微微一愣,半晌回过神来,惊诧地问道,“郑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