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镜子给我拿来!快点!”任婉华抖着手,指着那面镜子,下命令地吩咐道。
千月被千瑶弄得糊涂了,却又莫名的,有些惧此刻的千瑶,因此没有多问,就将那面镜子拿了过来递给她。
随后,千月只见千瑶将那面镜子捧面前,足足盯了有半刻钟,脸色越来越苍白,而她那双微翘的杏眼里,露出的则是不可置信的,同时又惊骇万分的神色。千月不知她到底是怎么了,在旁边忐忑地看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千瑶,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不舒服?”
“你叫我什么?”任婉华猛地就抬起头,似愤怒,又似要确认般地盯着千月问道。
“千,千瑶啊。”千月看着那双正盯着自己的乌黑眸,莫名地就觉得有些害怕,故而这出声时,不由就有些结巴起来。
“你刚刚说,姑、娘,已经醒了?”任婉华两手死死捏着那面镜子,虚弱的身体似要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一般,身上的寒意直入骨髓,太阳穴一阵突突地直跳,后背的汗已经湿了衣裳,她却还是直挺挺地坐在那儿,盯着千月,一字一句地问道。
“是啊。”千月点头,心里却是越来越不解,眼前的人,分明是千瑶,可不知为何,她又感觉不像。因为千瑶就是生气的时候,也很少这么硬邦邦的,居高临下的,似命令人一般的说话。
“你,扶我过去,我要去看看!”任婉华说着,就咬着牙,下了床。
“可是你身子还很虚弱,这样……”千月吓一跳,忙要将她按回床上去。
“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任婉华顿时竖起眉毛轻喝一句。
千月愣住,即便心中不愿,手却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扶千瑶站了起来。
一路上,千月都在劝她,她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一路上,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会上前来关心地问上一两句,只是她们都喊她千瑶。于是,她一句都没应,只是眼中的迷茫,心中的惧怕却是越来越重。她一边觉得自己没有勇气过去看一眼,一边又强迫着自己一定要过去看个究竟。
扶着千月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时,帘还没掀开,就听到里头传出吕嬷嬷和她娘亲的声音。都是关切的话语,她听得顿时觉得鼻中一酸,眼中一热。
千月看着一脸苍白的千瑶,心里真是生出了万分懊恼,实在想不通自己刚刚是中了什么邪,竟真听了她的话,就这么将她带到姑娘这边来。只是事情都到这份上了,要折回去想是也不能了,但万一一会太太见着后不高兴,那这一罚下来,莫说是千瑶,她也照样是逃不过去啊!
“你能自个站着吗?”趁着这会还没有丫鬟从里头出来,千月低声说着,就小心放开了手。随后又仔细看了看千瑶的头发,刚刚是草草帮她梳了,没梳得太好,但也不显乱,衣服也算整齐,这样见了太太应该不算是失礼。
任婉华没有听千月在旁边说什么,觉得能站稳,勉强能走后,就咬了咬牙,握了握拳,微一抬下巴,便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千月在外头想了想,一时也顾不上后悔了,忙打开帘子跟在后面走了进去。此时这屋里的人几乎都在里间,或是端茶倒水,或者忙着嘘寒问暖,总之一个一个都围在姑娘床边,候在太太跟前,一时倒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进来。
至于外屋候着的那几小丫鬟,都是些没主见的,猛地一瞧千瑶走了进来,一时也有些愣住。只是还不待她们反应过来,千月就跟着进来了,同时还给她们打了个噤声的手势。那几个小丫鬟有些困惑地相互看了一眼,心里都没主意,便乐于当个没嘴的葫芦。
于是趁着还未引起大家的注意,千月赶紧过去抓住千瑶的胳膊悄声说道:“我也不知你这执意过来到底是为什么,就在这瞧一眼,完后便回去吧。还是别让太太瞧着你了,要知道当时是你陪着姑娘的,结果却出了这事……这会姑娘醒是醒了,但眼下也不知太太是不是还气在头上,万一……”
然而,还不等千月说完话,正在里屋的翡翠似乎感觉外屋有什么动静,又想着千月怎么这一去就这么久没回来,别是在这个时候偷懒了吧。稍一思忖,便走出一看,不想就瞧见一脸苍白的千瑶,以及朝她打眼色的千月。她愣了愣,随即就道:“是千瑶啊,什么时候醒的,都能走到这了,想必身子是无碍了吧?”
千月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于是这一下,满屋的人都知道千瑶过来了。
“是千瑶在外头吗?叫她进来。”金氏在里头吩咐了一句,翡翠马上回身应了声“是”,然后又出来走到千瑶旁边,无视千月不赞同的眼神,只顾着瞅着千瑶,一脸笑地说道:“太太叫你呢,能走吗?要不我扶着你进去吧。”
任婉华略扫了翡翠一眼,然后就摔开千月的手,咬着牙,稳了稳身子,便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
千月在后面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又有些气愤地瞪了翡翠一眼道:“你就这么记仇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翡翠从刚刚的微愣中回过神,瞥了千月一眼,轻哼一声,说着就扭身也跟着进了里间。
任婉华刚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娘亲,任府的正房太太,无论是坐是站,永远都显得很端庄的金氏。此时金氏正坐在床头的一张绣墩上,对着床上的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低声说着话儿。
又走进了几步,目光终于越过金氏,看到了那正躺在她的床上的人。而就在她看过去的同时,那床上的人亦朝她看了过来。
她不是在看镜子,但是,她所熟悉的“自己”,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
睡着她的华床,盖着她的锦被,穿着她的绸服。
那一瞬,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似在倒流一般,脑子嗡嗡作响,耳边已听不见任何声音,思维在那一瞬间变得空白。直到有人在她肩膀上重重地一拍,她才终于回过神,随即就听到那自小就护她如珍宝的吕嬷嬷,正极不客气地朝她怒斥道:“立在这跟个木头似的干什么,没听见太太在问你话吗,还不跪下回话。不过是仗着姑娘平日里待你好点,就拿起架子来,眼睛长到脑门顶上,将谁都不放在眼里,狂得连姑娘都照顾不好了。这会都到了太太面前,还有你可狂的,跪下!”
吕嬷嬷说着,手中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她刚刚一路走来,不过是凭着心里的一口气,身上哪还有什么劲。于是被吕嬷嬷这一拍,便再也支撑不住,嘭地一声,就跪了下去,膝盖上传来的疼痛,顿时让她倒吸了一口气,两眼直冒金星。
已经顾不上委屈,好容易缓过劲,她随即就抬起脸,扬起下巴,死死盯着那床上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