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信跟着那和尚身后,转过了几条路,西林寺前那些声音都已经渐渐远了。
这里是位于昌松西郊的一处小小村落,看上去多是些贫苦人家的住所,举目望去,四处都是些草草搭成的简陋房屋,那和尚来到一间草屋前敲了几下门,这才有一个獐头鼠目的光头探出了脸来,看清了门外是那个和尚之后,这才打开门,将那和尚与道信迎了进去。
房间里还有两三个汉子,长得都是满脸横肉,一看便不是良善之辈,但却都理了个大光头,正凑在一起不知干些什么,见得有人进得房来,都目露凶光地望了过来。
“道友”,道信做出一脸茫然的模样,向那和尚问道:“你带我来此地,却是所为何事?”
打从一开始,道信就知道眼前这个和尚是个假货,且不说法明会在未向少林本院打招呼情况下面私渡弟子,本来就是件很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是法明真的在这凉州之地收下了个把弟子,那也最多是个沙弥的身份,断不会如眼前这个和尚如此打扮与做派。
自佛门大兴以来,僧人地位日渐提高,到得这大隋年间的时代,正式持有祠部颁给的度碟的僧人,已经拥有了一些与低等散阶官员一般无二的特权,也正因此,要成为僧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了一些地位尊崇的大庙,会有按规格配给可以比较自由分配的僧人度碟之外,其余要取得正式僧人身份的,都必须经过朝廷组织的统一考试,若非断文识字,晓畅佛理之人,都实在难以有此机缘。
若是西林寺已然成为少林分院,凭着御赐僧寺的头衔,倒应该是有一批度碟可以分配,但在眼下,这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是以道信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跟着这和尚来看看,因为他也很想知道这个家伙假冒西林寺的僧人,究竟是想做些什么勾当。
“这位师兄勿惊”,那个和尚指着屋里的几个人,向道信说道:“这几位都是西林寺的俗家弟子,这些天来都在帮着西林寺广接善缘,普救众生,都不是外人。”
他看起来象是个主事的人,向着那几个汉子沉下脸来喝了一句:“都窝着干什么呢?还不起来与这位师兄见礼?!”
“阿弥陀佛”,那几个汉子稀稀落落地站了起来,向道信合什行礼:“见过师兄。”
“好说,好说”,道信看着这些人的模样,忍住笑向那个和尚说道:“却不知道友召老僧前来,却有何事要办,尚请吩咐?”
“师兄客气了”,那个和尚听道信提起这茬,连忙说着:“其实此事对于师兄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因为最近我西林寺新近炼制成一种丹丸,能培养元气,调和内腑,功效神奇无比,足可疗治百病,健体强身,家师法明尊者慈心悲悯,不忍独享此神药,故命我等师兄弟前赴各县,普济有缘,我请师兄此来,也不过是为了共襄盛举。”
道信行走江湖多年,经验何等丰富,也就在这一听之间,已然明白眼前这帮人说的是怎么回事,却是不由得啼笑皆非。
他现下对于那一手造就了西林寺的神秘人物,已然全无敌意,甚至颇有几分莫逆于心的感觉,这也让他在明白眼前这假和尚伪装西林寺僧,似是欲对西林寺有所不利的时候,就也动了心想跟着来看看这些人到底要整治些什么东西,却不料眼前这几个家伙,竟然只不过是一群想借着西林寺名义卖假药骗钱的混混无赖。
“当然,我们也不会让师兄白白辛苦奔忙”,那个和尚看着道信一脸似笑非笑,连忙又补了一句:“我西林寺在这凉州之地还是有许多信众的,我师丹药只为广济有缘,从不收钱,但信众难免也会供奉些许财物,到时自然也有师兄的一份好处。”
“贵师兄弟雄姿英发,都是一代俊彦”,道信摇着头,很有些莫名其妙地向那和尚说道:“方才你怎么就会找上老僧呢?”
知道了眼前这些家伙的目的之后,道信只觉得更为郁闷,他堂堂一代高僧,禅门宗祖,随便站在哪个地方也都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怎么就会被些个卖假药的假和尚当成是可以发展的同谋呢?
“师兄您可别这么说啊”,那个假和尚看着道信,一脸诚恳地说道:“就方才在湖边看师兄站在那里,如此慈眉善目,如此宝相庄严,任谁一看都会觉得眼前就是位有道高僧,佛门大德。”
“师兄您是不知道啊,现在尽多以貌取人之辈”,那假和尚手指着他的那些兄弟,叫了起来:“我的这些弟兄就是吃了长相的亏,要不然又怎么会到今天还要住在这种地方,若是师兄您早点遇上我,说不定现下都能自己盖座庙了!”
“我跟您实话说”,那假和尚打量着道信,给自己的话做了个总结:“以师兄您这样的长相,如果不干我们这一行,那就实在是太浪费了!”
道信现在一身淡素僧衣,完全就是一副游方僧人的打扮,再加上他心境再有突破之后,修为已经到了返朴归真的境界,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年僧侣,也难怪这个假和尚会以为轻易许下些财货,却不难打动得了他。
这假和尚说得极有诚意,道信却听得哭笑不得。现下既然已经弄清楚了眼前人的身份,却也没有必要再多纠缠,他微微摇头,正欲出手,拿下这些眼前这些招摇撞骗之徒,但却是突然又停了下来,抬起脸向外面望了出去。
那假和尚却兀然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尤自向道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也就在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之后,在这间房屋附近,忽然响起了一声尖厉的呼哨声。
几乎也就在同一刹那,这草屋两扇简易的木门“砰”的一声被直接撞飞了开来,轰然倒地,溅起了一地尘埃,而与此同时,几面窗户也都被强力破开,几个弓手搭弓上弦,明晃晃的箭矢就这么从窗户开口处遥指着房屋里的所有人,竟是一副引弦待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