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暮,夕阳下两驾马车夹在马队车流里面,艰难地向凉州的州治姑臧城方向挪动着。
“再快点!再快点!”,玄难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天色,不由得皱起眉头对马车的御者吩咐道:“闭城前要来不及进城,明天不知道又要耽搁到什么时候!”
“玄难师兄”马车里的玄悟,摇着头发牢骚道:“你说凉州这种边远荒凉的地方,有什么必要还非得亲自过来一趟呢?!”
“远倒是远了,荒却未必荒”,玄难苦苦一笑,看了眼外面官道上的车水马龙:“你没看到这外面得有多少人,呆会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入城。”
“那都是些胡人商队,只知崇信一些奇怪的异教神灵”,玄悟不屑一顾地摇了摇头:“这些人即不长住此地,更不会皈依我佛,就再热闹一百倍,也于立寺传教的事业毫无裨益!”
“再说就凭慧彦与法明,我们还不知道他们的本事么?哪有可能真折腾出什么动静?”玄悟继续说道:“一年多前他们最后一封信传回来的时候,据说成就就是搭起了几间破草堂……”
“呵呵”,玄难也跟着深以为然地笑了两声,这才猛然醒起什么,连忙摆了一个噤声的姿式,向玄悟小声地说着:“师弟谨慎,莫谈慧彦的是非,道信师伯可就在后面的车上呢!”
“嗯,若不是看道信师伯的面子上,我们也不会辛苦这一趟”,玄悟吓了一跳,连忙低下了声去,不过还是有些不服气地说道:“要不是道信师伯这一路都戴着帷帽,躲在车里,打出他的字号来,以他的名声,天下去得,我们也不用这么紧赶慢赶了!”
“说起来,还是并州的法清干得有声有色啊,这小子居然能有那个本事捉住机会,当了并州都维那的记名弟子”,玄难在马车里舒服地伸了伸脚,轻声向玄悟感慨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那天到太原城的时候,也是快误了入城时间了,这家伙都能到州都维那那里讨来人情,还硬把我们给弄进去了,真是挺了不得的!”
“法清那是运气好,正好遇上并州都维那也是我禅门中人”,玄悟却显然并不十分同意,摇着头说道:“依我看还是琅玡的法贞比较有前景,他的那位八拜之交虽然只是个临沂县尉,但家中却是临沂数一数二的士家,田产财富,山积斗量,有这么一个大施主,法贞在琅玡日后发展不可限量啊!你看我们在琅玡那些日子过得……”
“唉!”一声轻叹,响起在了后面马车中那位和尚的口中,他隐藏在帷帽下垂丝幕背后的脸上,似乎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玄难与玄悟说话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却又怎能瞒得过他的一双灵耳。
少林虽是禅宗祖庭,但却自来教法分离。哪怕道信是得传衣钵的禅门当代宗主,也只能管束弟子立正道、传正法的这一方面事务,至于宣传教门,与世俗官商之间打交道的功夫,还是由少林本院的那些僧侣们自司其事的。
玄难与玄悟在少林本院之中,一个负责联络僧衙,沟通上层官员,替寺院拉来尽可能多的靠山;一个负责联络士家,沟通富商巨贾,为寺院找来尽可能多的供奉;都是当代少林寺内极为得力的干员。
也正因此,这一次时限到时,要考核几位派出弟子,以确定少林分院归属所在的时候,少林寺的当代住持就将他们两个派遣了出来,与道信一起巡行四处,这凉州却已是他们的最后一站了。
建庙立寺,传扬教法,从来免不了依托官府,借权势庇护,从来免不了倚仗施主,因财力相助。但像现在的玄难与玄悟这样,在名利场里打滚日久,从心态到言行,却实在已经很不像个出家人了,反倒更像是两个贩卖佛法做生意的。
非但是玄难与玄悟,就是他们这一次这一路看过来,那些少林禅门下一代的弟子们,为了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打下基业,也是手段百出,想尽办法去投靠权贵,沟连富户,做出种种不惜体面的阿谀奉承之态。
道信总觉得这里面有些东西错了,但他却又不得不承认,要传扬正法,就需先立根基道场,就需要有财力配合,就需能得官方认可,而这一切,却又会一步步地涂沫了他心目中佛法的面目,将佛门正法变成了一个荒诞怪异的存在。
要宣说清静正法,难免就是曲高和寡,而要普渡众生,就必须把佛家变得市侩而世俗。如道信这般禅门宗师级的人物,可以以他的个人魅力及深厚学养,来超脱于这个矛盾之外,但却不能要求天底下的和尚,个个都是道信一流的人物。
哪怕以道信的智慧,也难以解得开这个似乎自佛教诞生之日起,就纠连在一起的死结。所以他才不顾那玄难与玄悟的说法,一定要到这凉州来看一看。
不过他对于自己这个弟子的品性,实在是太过了解了。连他也不会相信慧彦在这凉州之地,真的能够闹出什么像样的名堂来。他一定要走这一趟,也不过就是对自己这个执拗的弟子有所坚持的回报罢了。
或许,在这个末法时代,要让教门大兴,真的也就只能依靠玄难与玄悟这样的人了吧。
“行了,就别提在琅玡的好日子了”,玄难却是意兴阑珊,长叹了口气:“现在我们可是在凉州,慧彦他们应该还在住草堂呢,你就等着好好吃几天苦吧!”
“怎么慢下来了,快走啊!”,玄悟被玄难说得也是郁闷难当,忽然感觉到马车的速度有些不对,顿时没好气地向这外面的御者叫唤了一声:“你还以为这是在并州不成,我告诉你,这里的分院你是指望不上了,要是进不了城,晚上说不定连一碗冷淘我们都吃不上!”
“不是”,外面的那位御者怯怯地说了一句:“两位师叔,外面好像在做法事,路被拦了大半呢!”
“法事?”玄难与玄悟互望一眼,都饶有兴味地探出了头来。
两人久任少林持事,自然不是没有见识的人,但这么一看之下,却还是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