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马铁奥·法尔科内(1)

小说讲述了一对父子间的故事。父亲铁面无私,他不能饶恕儿子犯下出卖别人的错误,哪怕他的儿子还是一个小孩子,哪怕他出卖的是一个逃犯。他决定用特殊的方式来处罚儿子,结局却令人震撼。

走出韦基奥港后,朝西北方向的海岛中心前进,地势就会陡然拔高。一条难走的羊肠小路出现了,这条路曲折盘旋,偶尔还会有大块的岩石挡住。沿着这条路步行三小时,就能到一片广袤的丛林的边缘地带。科西嘉牧人和官府追击的犯人视这里为他们的家园。科西嘉牧人之所以在这儿是因为他们不用去给农田辛苦地施肥。他们只需在一片树林里放一把火就行。他们不会去管火烧了多大的范围,这对他们没什么影响。不管其他,他们只知道在大火烧过的肥沃的土地上种庄稼,收成一定会非常好。在收获庄稼的时候,他们为了省力气就只割去麦穗,麦秆就留在地里不管。那些留在土中的树根并没有死,它们会在第二年春天发芽生长起来,会长出许多浓密的枝条,用不了几年就能长到七八尺高。人们称这种重新发芽的林木为丛林。这种丛林中生长了各种各样的小灌木,杂乱地生长着,人要是想通过就必须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斧子,边走边砍才能弄出一条路来。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哪怕是身体灵活的岩羊,也很难从茂密的树枝中穿行。

假如有一天您杀人了,那么您就可以躲到韦基奥港的丛林中去。要是再有一把好枪和充足的弹药,保证您能平安无事的生活。还有一点,就是记得要拿一件有风帽的棕色大衣。这样就能解决被子和褥子的问题。羊奶、奶酪、板栗这些东西,牧羊人会给您提供。像官府缉拿、死者家属的报复等问题也就不必担心了。但是,在您进城补充装备时就得小心了。

在18××年,当时我在科西嘉,马铁奥·法尔科内的家离丛林不远,只有半里的路程。他家在当地出了名的富有,生活品质很高,他什么活都不做,牧群由他雇佣的牧人照看。那些四处游走的牧人帮他山上山下各处跑,寻找水草肥厚的牧场,好让他的牧群能够吃上肥美的牧草。我马上要讲的这个故事,在它发生两年之后,我再次和他相见时,他看起来也就五十岁。我们来想一想,他的个子较矮小,身体强健,发黑如墨且带卷,鹰钩鼻,薄薄的嘴唇,大大的眼睛神采奕奕,脸色跟靴子里儿差不多。他精准的枪法远近闻名,虽然说当地还有其他的神枪手,但他还是很有名。在马铁奥射杀岩羊的时候,从不会用大颗的霰弹,并且在一百二十步以外的距离,一枪就能打中。他的枪法能达到指哪儿打哪儿,要是说打头就不会打到别的地方,说打肩膀就能打中肩膀,他从来没有失手过。他在白天开枪百发百中,而晚上开枪他丝毫不比白天差,也是百发百中。

我是从别人那里知道他有这么好的枪法的。没到过科西嘉的人,都不相信世上还有这种好身手。夜晚,人们把一支点燃的蜡烛放在八十步远的地方,在蜡烛前放上一张纸,一张盘子大小的透明的纸,他举起枪瞄准蜡烛,之后,一个人把蜡烛吹灭,接着等待一分钟的时间,他在一片黑暗中对透明纸开枪射击,在四次射击中,他能打中三次。

马铁奥·法尔科内这一身神奇的本事,使他在当地名声大振。在人们的眼中他既是好朋友又是危险的对手。他除了有不凡的枪法,还会很积极、热心地帮助别人。他与韦基奥港的人相处得都很融洽。据说他杀过人,那年他在科尔特娶妻的时候,把一个情敌毫不留情地杀了。他这个情敌在战场上、情场上都很出色,是个厉害的人物。那天他的情敌正好站在窗前刮胡子,这时马铁奥一枪打过去,情敌当场就死了。之后,马铁奥就与妻子从容地结了婚。婚后,对他的妻子朱塞葩一连生了三个女儿感到很生气,还好,最后给他生了个儿子传宗接代,他给儿子起名叫福尔图纳托。这个小家伙儿是全家人的希望。他的女儿们嫁的人都不错,在他需要帮助时,这些女婿都能全力以赴地帮助他。现在他儿子才十岁就能看出是个好苗子,将来能成就一番事业。

秋季的一天,马铁奥和他妻子为了察看牲畜一大早就出门了,他们要穿过丛林,到一个灌木稀疏的牧区去视察。小福尔图纳托也想跟他们去,可是由于路途遥远,加之,家里没人,他就拒绝了儿子的要求,让儿子留下看家。马铁奥对这个决定是否会后悔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夫妻两人已经出发几个小时了,小福尔图纳托在家门前安静地躺着,晒着太阳,看着远处青色的山岳,不由得想起下周日他就能去城里,去他叔叔家吃饭——他叔叔是个伍长。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枪声,打断了他的憧憬。他站起来转身望去,向发出枪声的平原看去。接着,又传来几声枪响。那零星的枪响还是不断传来,越来越近,最后一个男人出现在小路上,就在平原与马铁奥家相连的那条小路上。这个男人戴着尖顶软帽,这种帽子村民们经常戴。男人满脸的胡子,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手里拿着一杆长枪,拄着地走着,刚才他的大腿被打了一枪,走起路来非常吃力,那条腿要拖着走才行。

这个人是强盗,他在深夜进城,要去买火药,可就在去城里的路上,他遇到了科西嘉轻步兵的埋伏。在与那些士兵进行了一番抗击之后,他冲出了包围圈。然而,那些士兵并没有放过他,一直在他身后追击着,无奈之下,他只能用岩石来挡子弹,使身体不被击中,他一边战斗一边退走。他跟追兵离得不是很远,因为腿受伤了,他没办法在士兵的追击下逃进丛林。

他来到小福尔图纳托的身前,对他说道:

“你是不是马铁奥·法尔科内的儿子?”

“是的,没错。”

“我叫贾奈托·桑皮埃罗。那些黄领子在追我,马上就过来了。我这样没法再走了,快帮忙把我藏起来。”

“我不知道在父亲没有同意的情况下,帮你藏起来,他将会怎么说?”

“他一定会赞同你的决定。”

“这谁也说不好啊?”

“他们马上就到了,快找个地方让我藏起来。”

“我看还是等我父亲回来吧,问问他再说。”

“什么?让我等他回来?这像话吗?追兵再有五分钟就到了,快把我藏起来,快啊!你要是再不动,我就杀了你。”

小福尔图纳托表现得非常冷静,对他说道:

“你的枪膛已经空了,你的腰囊里的子弹也已经没有了。”

“这不是还有匕首嘛。”

“那么你有我跑得快吗?”说完这话,他就跳起来,猛地蹿了出去,蹿到那人够不到的地方。

“你还是不是马铁奥·法尔科内的儿子?你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抓吗,就在你家门口被抓?”

孩子好像被他的话弄得动摇了。

“把你藏起来我能得到什么好处?他边说边往那人的方向走近一点。

强盗的腰带上有个皮口袋。强盗把手伸进口袋摸了会儿,拿出一枚钱币,是五法郎。毫无疑问,这钱就是他原本用来买火药的。小福尔图纳托一看到钱,嘴角翘起来笑了。他伸手就夺过钱,然后对贾奈托说道:“没什么可怕的。”

说着,他就走到旁边的一个干草堆,把草堆扒出了一个洞。贾奈托把身子缩起来,蹲到里面去,那孩子再用干草盖住他,不过孩子还给他留了一个可以透气的缝隙。这个草堆从外面看,根本就看不出里面有个人。不仅如此,那孩子还想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妙计。他弄来一只母猫和一窝小猫崽放在草堆上,这样做是为了让人相信那草堆已经很久没人碰过了。后来他看见有血迹在房屋旁边的小路上,就去弄些土,小心谨慎地把血迹掩盖上。在他把一切都处理好之后,他又躺在那儿晒太阳,看起来是那么的从容不迫。

没过几分钟,一个小军官就带着六个黄领褐色制服的士兵过来了,来到马铁奥家门前。这小军官与法尔科内家还是亲属关系,是一个远亲。在科西嘉亲戚的范围要比一般的地区都广。这军官叫提奥多罗·甘巴。他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已经有几个强盗被他抓住了,因此,他令强盗们感到害怕。

“小表侄,你好啊!”他边朝小福尔图纳托走边说,“我看看,真快啊,都这么高啦!刚才你看到有人过去吗?一个男人。

“噢!表叔,我是长高了,可还没有您高呢。”孩子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回答道。

“别急,很快就长高了。跟我说说,你看没看到一个男人过去?”

“我看没看到一个男人过去?”

“对啊,就是一个头上戴着黑绒尖软帽的人,他的衣服上还绣着红黄两色条纹。”

“头上戴着尖软帽的男人,衣服上还绣着红黄两色条纹?”

“对,是啊,快告诉表叔,我的话不要老重复。”

“在今天早上,神父骑着马从我家门口路过,他骑得就是那匹叫皮埃罗的马。他询问我父亲的健康情况怎么样,我跟他说……”

“啊!你这个小滑头,竟然跟我耍花样!快说,贾奈托从哪个方向走了。我们就是要找他,没找别人。我很确定他就是走的这条路。”

“那谁知道?”

“谁知道?不管谁知道,可我知道你见过他。”

“我睡着了,怎么能看到有人经过!”

“狡辩,你根本就没睡着。就算你睡着了,枪声也能把你惊醒了。”

“亲爱的表叔,您的枪能打出多大的动静,简直跟我父亲的喇叭口火枪的响声没法比。”

“你这个混蛋小子,见鬼去吧!我确信你见到了贾奈托。没准你还把他藏起来了呢。我说,兄弟们,进屋搜搜,看他在不在。他现在只有一条爪子能动了,那家伙鬼精鬼精的,不可能瘸着走回丛林。还有就是血迹也是到这儿就没了。”

“你说我父亲该怎么想呢?要是他知道有人趁他不在家时,闯进他的家,他该怎么做呢?”

“你就狡辩吧,”干巴队长说着,就拎起他的耳朵,“你不知道我一句话,就能让你改口吗?你说,应该让你被军刀砍二十下试试,没准你就说了呢。”

小福尔图纳托仍然在那儿冷笑着。

“我父亲是谁,他是马铁奥·法尔科内!”

“小滑头,你应该明白我能把你送到科尔特和巴斯蒂亚。然后,把你关进监狱,给你的脚戴上镣铐,让你睡在草堆上。要是你还不说贾奈托在哪儿,就把你弄到断头台上去。”

孩子听了这好笑的威胁后,大笑起来。他再次说道:“我父亲是马铁奥·法尔科内!”

“队长,这马铁奥·法尔科内,我们还是少惹为妙。”一轻步兵跑向甘巴,对他低语道。

听了这话甘巴有些尴尬。几个士兵已经把房子都搜查完了,这时甘巴与这几个士兵小声地说了几句。科西嘉人的木板房的房间就那么一个,是个正方形的大房间,里面的家具也很简单,一张桌子,几个长凳,一些柜子,几件打猎使用的器具和家用的器具。因此,搜查房间没有花多长时间。而这时,小福尔图纳托用手慢慢地、轻轻地抚摸着母猫,他那神态俨然就是在取笑看着那些士兵,对他表叔的窘迫模样也大加嘲笑。

这时,一个士兵走到了干草堆的旁边。他看了眼母猫,随后随意地用刀在草堆上扎了几下,耸了下肩,似乎他自己都觉得过于小心了,有些可笑。什么声响都没有。孩子的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队长和他的手下不知道怎么办了。他们向平原的方向看去,表情很严肃,那感觉像是在考虑原路返回。此时,队长清楚的知道,对法尔科内的儿子来说,威胁没有任何作用。于是他只能用一下哄骗和诱惑了,这是他的最后一招。

“亲爱的小表侄,”他说道,“你说你这么聪明伶俐,将来一定会有一番伟业,可你现在跟我在这儿耍花样,如果不是怕伤表兄的心,你今天就得跟我走一趟,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你省省吧!”

“你要是再这样的话,表兄回来我就把实情告诉他,看他不狠狠的揍你,抽得你血流不止。”

“您这是怎么知道的?”

“你等着看好了……你说你,做个听话的孩子多好啊……我有样东西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