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美的午餐

赵公良扑通一下从床上坐起,瞪着半睁开的双眼,伸手去摸桌上的闹钟。当手触到冰凉的闹钟时,神经顿时活跃起来,意识渐渐清醒过来。赵公良揉揉眼睛,才知道闹钟没有响,就又躺下,长舒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嘴里哼了一句:“我以为还要去学校呢。”然后咧开嘴没有表情地笑了一下。

闹钟指针“滴答滴答”地走着,窗帘挡住了窗外拼命往房间里挤的阳光,书桌上零乱堆放着很多教辅资料,几本教材被埋在这些教辅资料里,扒拉好久才能拿出来。门后面的书柜也被教辅资料占领了,唯一几本“闲书”搁在最顶层的角落里,与那些色彩鲜艳、琳琅满目的教辅资料比起来,像没妈的孩子一样。墙壁上贴满了“儿子加油”、“风雨过后就是彩虹”、“你是最棒的”等很多激励的话语。

赵公良仍在床上躺着,但不知道有没有睡着。他太累了,几个月的中考密集复习压得快喘不过气,两天的紧张考试把心都提到了喉咙眼里。昨晚考完试回到家,他面无表情,两眼无神,径直钻进房间。父母的关心,同学的毕业狂欢,连同父母准备好的丰盛的晚餐全被堵在门外。他的心不在想这些——不——他的心早已沉睡,因为疲倦早已渗入到身体的每个细胞,镌刻进了骨髓里。赵父赵母望着儿子拖着疲软的像油条一样的身子走进房间,刚喊了句“先吃饭吧”就咽回嘴边接下来要说出的话,想敲敲门,却又把伸出去的手缩回来。两人相互望了望,叹口气回到客厅。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明亮,把窗帘的纹理照得清晰可见。房间外传来时而急促时而轻微的脚步声和炒锅与炒菜铲子摩擦碰撞的声音,这声音不像平时那般刺耳,听起来软绵无力。赵公良又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拍打头部两侧,再坐直身躯,挺起胸膛,握紧双拳,伸展两臂向后使劲摆几下,最后将脑袋三百六十度旋转一番,长呼一口气,张大嘴巴“啊”了一声。厨房里忙碌的赵父赵母听见儿子房间里有了响动,丢下手里的活计,蹑手蹑脚走到儿子房间门前,把耳朵凑到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吱”的一声,门被打开,蹑手蹑脚的赵父赵母忙站直身子,眼睛里射出欣喜的光芒,这光芒不像昨晚那般急切。

赵公良看到父母双双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前,如同做贼一般,疑惑地问:“爸,妈,你们这是干什么?”

“儿子,你醒了,妈可担心死了。”赵母用关切的语气说道。

赵父没说话,转身回厨房去了。

望着儿子还算不错的脸色,赵母招呼赵公良赶紧洗漱,马上就开始吃午饭。在赵公良洗漱时,赵母不时从厨房伸出头,向着卫生间里的赵公良喊道今天中午吃什么,炒了几个菜,煮了什么汤。然后把头缩回去,继续锅与铲的碰撞,这时候碰撞的声音又和往常一样刺耳起来,与赵母开心的心情截然相反。

赵父依旧没说一句话,厨房里外帮赵母张罗着。

饭菜摆上桌子,一家三口坐定,午饭便开始了。赵母延续厨房里的忙碌,又是忙着给儿子夹菜,又是忙着给儿子盛汤,俨然不知道累与饿。

“你消停一会儿吧。”赵父放下碗筷,给自己盛了一碗汤。

“是呀,妈,你别老给我夹菜,你自己也吃。”赵公良边吃边说。

“没事,你们吃,我也吃。”赵母望着儿子津津有味地吃着,开心的似乎忘记了怎么使用筷子往自己嘴里夹送饭菜。

“妈,今天的菜你怎么做的?”赵公良从塞满饭菜的嘴里漏出这么一句话。

“怎么了?”赵母停住本就不频繁往嘴边移动的筷子,殷切地望着儿子。

“好吃,真好吃。”

“我都忘记上次吃这么好吃的饭菜是什么时候了。”

赵公良仍旧忙碌地往嘴里输送很长时间没有吃过的美味佳肴。

“是吗?”赵父用似乎漠不关心地语气回了一句。

“嗯,是。”赵公良并没有听出父亲的语气,忙碌的嘴巴顾不上多说几个字,点了点头。

“那就多吃,厨房里还有。我去把剩下的端出来。”赵母推开碗筷,小跑着走进厨房,又小跑着走出来,走到饭桌边,用冒着热气的菜替换掉还没吃完的菜,再把没吃完的菜放在自己的碗筷前,然后坐下来夹着没吃完的菜往自己嘴里送。

赵父喝完了汤,放下碗筷,推开椅子,走到电视机前坐下,点起一支烟卷,不说一句话。

“爸,你不吃了?”赵公良问。

“嗯,吃饱了。”赵父淡淡地回答。

赵公良不再问,继续吃着。

饭后,赵公良帮着把碗筷盆盘送到厨房,留下母亲在厨房里洗刷,自己则回到电视机前坐下。赵公良打开电视看新闻,赵父也跟着看。赵公良偷偷地看父亲,父亲背靠着沙发,食指与中指夹着烟卷,不时地触到嘴里吸一下,再松下手臂,嘴里便吐出细细的一缕烟雾,烟雾翻卷着往嘴前面扑去,再在空中扩散开来,父亲似睁似合的双眼透过这扩散开来的烟雾盯着电视机,不说一句话。

赵公良偷偷地把眼光移回电视机,继续看新闻。当新闻之间穿插广告时,赵公良转脸用目光扫一下父亲,又赶紧把目光移向其他地方。赵公良的目光在父亲的脸上和身上停留的时间极短,根本不能看清眉目,只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轮廓。父亲似乎对新闻之外的广告同样有着浓厚的兴趣,双目依旧紧盯电视屏幕,除了夹着烟卷的手臂与时而蠕烟吐雾的嘴唇,其他身体部位没有任何动弹。夹着烟卷的手臂与蠕烟吐雾的嘴唇停滞的瞬间,父亲更像一尊雕塑。

赵公良对广告没有兴趣,失去关注对象的思绪像江水般闹腾着,总要找点寄托的东西。赵公良在与父亲几乎没有任何联系的空气里开始感觉到压抑,他想打破这种压抑的环境,想借用某一把利刃划破这一黑幕,却总又把利刃的使用权交给父亲,寄希望于父亲。他希望父亲问问他的事情,聊聊他的母亲,哪怕说说刚才看过的新闻。可这些希望永远得不到满足,就如同刚才电视机里播放的中国希望美国不要干涉中国内政一样。赵公良先搜索大脑里的积存,发现积存里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与父亲交谈,最起码他认为那些积存没有必要让父亲知道,至于父亲认为有没有必要,他是不知道的。赵公良接着扫遍客厅里所有可以当做借口的物什,哪怕地上落下一根针,这样赵公良可以拾起来,然后问父亲是不是他落下的,当父亲回答“嗯,是的”或者“不是,可能是你妈落下的”时,赵公良的希望就会微微得到一下满足,但结果赵公良连针一般细小的物什都没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