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总序
- 佛教哲学(方立天文集·第四卷)
- 方立天
- 4526字
- 1970-01-01 08:00:00
这部集子的缘起是,今年(2011)9月17日在中国人民大学举行的一次学术研讨会茶歇期间,中国人民大学校长助理、出版社社长贺耀敏教授和我面谈,约我重新编一部个人文集出版。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先后出版了我的五部专著和六卷本文集,现在又约我重编一部文集出版,对于人大出版社的这种盛情雅意,我极为感动,深为感激。
五年前出版的六卷本《方立天文集》,约结集了我的一半著述;现在这部文集,收集了迄今为止我撰写的绝大部分作品,并根据著作的性质,分别按中国佛教、魏晋南北朝佛教、法藏与《金师子章》、佛教哲学、中国佛教哲学、中国佛教与传统文化、中国佛教文化、中国文化与中国宗教、中国古代哲学以及杂著等不同内容,统编为十卷十二册,约五百万言。十卷本比六卷本增加了约一倍的篇幅,新增内容是《中国佛教哲学要义》一卷二册,中国佛教和中国佛教文化新增的文章较多,各成一卷,关于中国文化和中国宗教的著述则合成一卷,杂著一卷包括多年来撰写的序言、前言、创刊词、书评、追念前贤、治学等内容。
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我先后为《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6)、《中国大百科全书·哲学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7)、《哲学大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哲学大辞书》(辅仁大学出版社,1993年后陆续出版)、《孔子大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3)、《中国哲学大辞典》(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中国哲学大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10)等,撰写过中国哲学和中国佛教的条目。《中国哲学通史》第二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8)中的魏晋玄学和隋唐佛学部分为我所写,《中华的智慧——中国古代哲学思想精粹》(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一书,我撰写了葛洪、僧肇、法藏、慧能、韩愈、柳宗元、刘禹锡七篇。这些为集体著作撰写的稿子,均不收入本文集中。此外,有一些与他人合作而非我执笔的文章也未予收入。
新编十卷本文集的内容,反映了我半个世纪以来学术探索的方方面面,记录了我漫长学术生涯的前进足迹,也从一个小小的侧面展示了中华文化的丰富多彩,折射出了社会和时代的变迁、进步。借此作序的机缘,回顾和总结个人学术生命的历史因素、生涯规划、耕耘布局、治学方法、主要收获、经验教训以及人生体悟等,是我十分有兴趣的。
1949年我初中毕业。不久,家乡(浙江永康)解放。1950年春,我到上海,在华东税务学校(后与华东粮食学校合并,更名为华东财政学校)学习,随后留校工作。约在1953年,我由从事行政工作转为政治理论课的教学工作,先后讲授或辅导过中共党史、联共(布)党史、政治经济学和哲学(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在教学过程中,我逐渐对哲学的思辨性、抽象性产生了兴趣,幻想日后能遨游在自由的思维天地之间。1956年党中央号召向科学进军,鼓励年轻在职干部报考高校,我考取了北京大学哲学系,从此我的生命开始真正和哲学结缘。学习期间,我又对中国哲学最为喜好,内心默默地许下心愿,期盼毕业后能从事中国哲学的教学和研究工作。
1961年北京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中国哲学史教研室工作,这为我实现从事中国哲学教学和研究的夙愿提供了最佳的舞台。此后,我又想中国哲学历史很长,必须确立一个时段作为研究重点。经过反复思考,我确定以魏晋南北朝隋唐时期的哲学为学术研究的重心。这一时期的哲学广泛涉及儒家、道家、道教和佛教等多个领域,我又选定其中的佛教哲学作为研究重点。我之所以这样选择,一是深感佛教哲学内涵丰富,与中国文化、哲学的关系密切;二是受家乡、家庭传统佛教信仰的影响,对佛教有一种自然的亲和感;三是在治学取向上,个人比较偏爱冷门,好攻难点,不畏艰苦。也就是说,理智的判断、情结的作用和性格的特征,决定了我开始研究当时被喻为“险学”的佛学,且是勇往直前,义无反顾,永不走回头路了。
经过上世纪60年代初数年间的探索、运思、实践,我确定了个案研究与整体研究、微观研究与宏观研究交叉结合、互动互补的佛教学术研究方案,并粗略地制定了近期、中期研究规划和长期目标。个案研究主要是佛教代表人物的研究。我认为,一部佛教史就是佛教代表人物和广大信徒的信仰修持史,一部佛教思想史主要是佛教代表人物的思想成果史。研究历史上的佛教代表人物,就能展示佛教尤其是佛教思想演变、发展的途径和内容。根据这一思路,我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佛教代表人物如道安、支道林、慧远、僧肇、道生、梁武帝萧衍等着手开展佛教的研究。在日后的研究中,也始终倾心于对不同佛教代表人物如华严宗创始人法藏、禅宗创始人慧能等的关注和研究。
佛教文献是佛教思想研究的基础,把握佛教文献的文字、结构、内涵、实质,对于佛教思想的研究具有关键性的意义。在整个佛教研究工作过程中,我比较重视资料的积累,参加了《中国佛教思想资料选编》(中华书局,1983—1992)的整理工作,并对部分佛教文献做了标点、校勘、注释、今译,有的已整理成书出版。
在若干个案微观研究和一定资料积累的基础上,上世纪80年代,我又开展了对佛教的宏观研究。重点工作从两个方面展开:一是佛教哲学的整体研究,也可以说是佛教哲学的现代化研究。我撰写了《佛教哲学》一书,在书中我着重论述了佛教的人生价值论、宇宙论(要素论、结构论、生成论和本体论)和认识论的丰富内涵,力求用现代语言表述佛教哲学理念,运用现代的多元方法进行分析研究,并力图立足当代社会背景,发掘和评判佛教的价值与弊端,贡献与缺陷。二是佛教文化的比较研究,也可以说是佛教文化的中国化研究。在《中国佛教与传统文化》专书和《佛教中国化与中国化佛教》等有关论文中,我把佛教中国化界定为“三化”,即民族化、本土化和时代化,并叙述了佛教中国化的不同阶段、途径和方式,还通过与中国的政治理念、哲学思想、伦理道德、文学艺术、民间信仰、社会习俗等的互动关系,揭示出佛教中国化的实质,总结出有别于印度佛教的中国佛教的六个重要特点:重自性、重现实、重禅修、重顿悟、重简易、重圆融。
我研究佛教秉持的是“中国本位”立场,我认为中国人是以先前本国文化结构去理解佛教的,是以中国人的实际需要和精神需求去对待佛教的,是以中国儒、道本土文化去改造佛教的。也就是说,我是在中国文化、思想、哲学的演变、发展的历史背景下,研究中国佛教文化、思想、哲学的流传、兴衰。因此,在我的学术生涯中,也分外重视对中国哲学的研探,在上世纪80年代后期撰写了《中国古代哲学问题发展史》(上、下册),由中华书局出版。我研究中国哲学的重要目的,其一是为了阐扬中华智慧,其二就是为了更好地研究中国佛教哲学。
在以上微观和宏观的学术研究取得相应成果的基础上,我开始全力专攻自己学术生命中的“重点工程”,开展对中国佛教哲学思想的系统、整体研究。我从中国僧人的佛教著作出发,在与中国儒道思想、印度佛教思想的互动、比照中,千淘万漉,吹沙觅金,历时十五年,先后撰写百余篇文章,尔后形成了九十余万言的《中国佛教哲学要义》(上、下卷)一书。全书设为绪论、总论、人生论、心性论、宇宙论、实践论(修持论)和结语七个部分,除绪论和结语外的五编三十二章为全书的主体,心性论与直觉论为中国佛教哲学思想的两大要点,由此而初步构筑了中国佛教哲学思想体系。在该书的“绪论”中,我分述了研究中国佛教哲学思想的具体方法:结合现代哲学发展的要求,筛选、归结中国佛教的重大哲学问题,构筑中国佛教哲学的思想体系;运用现代语言,诠释中国佛教哲学的概念、范畴;寻究中国佛教哲学思想的原来意义;体会中国佛教某些哲学语言的言外之意;探索中国佛教哲学思想的发展规律;总结中国佛教哲学理论思维成果;进行比较研究,以把握中国佛教哲学的思想特色;阐发中国佛教哲学的现代价值与意义。这八条是我的中国佛教哲学问题研究方法的初步归纳和总结。
从上述可见,我对佛教的研究主要从五个方面展开:中国佛教思想家的个案研究、中国佛教典籍的整理、佛教哲学的现代化研究、佛教文化的中国化探索、中国佛教哲学思想体系的构筑。这五个方面的研究,大体上体现了我的佛教研究轨迹,构成了我迄今为止学术生涯的基本内容。
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社会发展和时代前进,我的学术视野有所扩大,研究领域也有所延伸。在中国佛教和中国哲学“双耕”的基础上,我对中华文化精神和中国宗教理论产生了兴趣,并结合实际工作需要,做了一些探求性和探讨性的研究。
探求中华文化精神,是为了弘扬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提高国民素质,建设中华民族共有的精神家园。为此我撰文探求中华文化的传统和核心问题,提出了中华文化三大传统(儒家的人本主义、道家的自然主义、佛家的解脱主义)的看法,并认为人生价值观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核心,人文精神即关于人的精神生活的方式、态度、思想、观点是中国国学之魂,自强不息是中华民族的主要精神,还强调思维方式对一个民族思考问题和推动社会进步的重要意义。
在中国宗教理论领域,我近年来一直在思考,正确研究和总结中国传统宗教观、马克思主义宗教观和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宗教观,有着特殊的重要的现实意义。我把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宗教观归结为宗教本质观、宗教价值观、宗教历史观和宗教适应观。我认为,对宗教的本质和功能缺乏科学认识,会导致宗教学和宗教工作得不到应有的重视。长期以来在宗教领域里流行的是“鸦片论”和“斗争论”,而毛泽东主席生前多次指出宗教是文化,后来中国共产党人又积极倡导宗教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提出要“积极引导宗教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的新命题。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宗教观的主要脉络,就是从“鸦片论”、“斗争论”发展为“文化论”、“适应论”、“引导论”,这是中国共产党人在马克思主义宗教观领域的最伟大的理论创新,最重大的理论贡献;这对于发挥宗教界人士和信教群众在促进经济社会的发展、和谐社会的构建和社会主义文化大繁荣大发展中的积极作用,具有巨大的指导意义和推动作用。
清代散文家姚鼐说:“天下学问之事,有义理、文章、考证三者之分。”“义理”,指的是研求经义、探究名理的学问。回眸以往岁月,我在中国国学这块丰腴的田野里默默耕耘,主要是走探索义理之路,也就是着力探索中国哲学思想,尤其是中国佛教哲学思想。这是一个探索真理、追求真理的求真过程,也是一个体悟智慧、增长智慧的求智过程。每当回忆起驰骋独立思考、直抒胸臆的心路历程;每当回想起爬梳剔抉、笔耕凝道、学思有得、开心明目的收获时刻;每当联想起漫漫人生征途,深涧、峻岭,大川、坦途,独木小桥,阳光大道……此时此刻,不免心潮澎湃,难以自已!
光阴荏苒,人生无常。虽然如今我已近耄耋之年,但是“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今后我仍将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尽自己的能力和努力,争取有所撰述,从而为我们伟大祖国的文化大繁荣大发展,做出自己绵薄的贡献。
在即将结束序文时,我要再次感谢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社长贺耀敏教授的盛情约稿,我还应该深深地感谢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杨宗元、李红、符爱霞、吴冰华、吕鹏军、许微微、胡明峰诸同志,感谢他(她)们认真、细致、严肃的编辑工作态度。没有他(她)们的辛勤劳动,这部文集在半年时间里出版问世,是不可想象、绝无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