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楚青波

“咦,都是文士,没有别人呢。”

云若辰很认真的把楼上的人都扫了一圈,失望地喃喃自语。

顾澈耳尖听到了,莫名其妙地瞧着她,凑过来低声问:“这种什么文会,虽然我没参加过……但肯定都是文士吧?”

云若辰叹气说:“我以为会有很多名妓美人之类的……”

“呃。”

顾澈没料到云若辰会冒出这一句,差点被噎住了,完全接不上话。

小郡主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啊?

她辛辛苦苦摆脱那一堆随从,女扮男装跟着先生和自己跑过来,难道是为了看那些传说中的“名妓”?

事实上,云若辰就是这么想的没错。

她自从来了庆朝,住过王府、见过皇帝、逛过夜市,最上层和最底层的生活都见识过了,偏偏最奢靡灿烂又令人神往的青楼风光却无缘体会。想象着满楼红袖招的香艳情形,一定非常有意思啊。

回想那些流传于世的著名文会,不都有名妓美酒烘托着嘛?才子佳人,眼波流动,随手一剪都是美丽隽永的画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佳人殷勤捧上琥珀酒……

结果她兴兴头头跑过来,一个才色俱全的美人都没见到,更别说欣赏她们唱曲舞蹈了。不幸福!

常士扬和仝昊哪知他们尊贵的女弟子在胡思乱想,他们正一面忙着与迎面走来的士子们寒暄,一面忍不住回头照看着扮成少年的云若辰,脸上不约而同透出苦笑。

早知道小郡主不是一般人,但不一般到这个地步,他们算是领教到了。

刚才在长街相遇后,小郡主丢下一句“请两位先生和阿澈先在三元楼下稍待片刻”就让人驱车走了。

常士扬和仝昊摸不着头脑,还是顾澈比较了解她,忙向先生们解释:“郡主怕是要一起过来呢”。

“这怎么行呢!”

常士扬直接就蹦起来了,连连摆手。要是让皇上知道他们带着郡主乱跑,撤去教职都是轻的,前途也完了,说不定还要被暗地里治罪啊!

仝昊虽然反应没那么大,但也明显是不赞同的。可云若辰的车驾早跑远了,他们怎么办?追上去拦着?且不说太狼狈,他们的腿脚也追不上马车呀。

但要将云若辰的话当成玩笑,自顾去参加文会,他们又不敢。

顾澈从元宵那晚和云若辰偷溜出去逛夜市后,就知道云若辰的字典里没有“怕事”两个字,甚至很多时候比自己还要胆大妄为。

“两位先生,郡主估计是真要过来的。”

他只能劝二人认命了。果然他们刚在三元楼外站了一小会儿,扮成少年模样的云若辰就像从地底里冒出来似的,出现在三人面前。

“常先生,仝先生,我这样跟着你们过去,没问题了吧?”

云若辰笑嘻嘻的,脸上却明白的写着“不要试图劝我回去了,我就是要跟你们去文会”。

他们能怎么办?

至于云若辰是如何搞定必然强烈反对的嬷嬷侍女们,又把整个车队丢在了哪儿,乃至她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彻底改头换面扮成小男孩,还自己一个人走了过来……这些神秘的谜题,常士扬和仝昊暂时还没机会问。

但那不重要,反正从自身经历上,他们已经深刻体会到了一点。那就是云若辰想做什么事的时候,其实很少有人能拦得住她。

这个认知让仝昊又在心里默默更新了对云若辰的评价。外柔内刚的女子他并非没有见过,然而到云若辰这种程度的,还真是平生仅见呐。

“书翰,好久不见了!”

一名江南口音的士子赶在众人之前迎上来,握着仝昊的手摇了摇,很亲热的样子。这名叫周墨然的士子,和仝昊的母亲家里有些亲戚关系,两人可以说是表亲。今天就是他出面邀请仝昊两人过来的。

也不止是这一位,好些人都和常、仝是熟识,都逐一过来和他们打招呼。倒是没人去管顾澈和云若辰,从他们俩的年纪和外表还有举止,就能看出他们是常、仝带来的小弟子。

寒暄一番后,他们被安排在比较靠前的席位上坐下,顾澈和云若辰都沾光有了座位。紧接着,又来了好些考生与官员,与他们有关系的另一拨人又赶了过去……

见礼、应对、谈笑,文人之间自有一套相应的规矩。在场的最起码都是举子,都受过非常系统的儒家教育。他们交往说笑着的时候,确实很能使人贴切地感受到彬彬有礼之类文雅的形容词。

云若辰静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些风流士子们在场中来回穿梭,不知怎的想起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样的句子。

“嗯,虽然没有名妓可看,也没有曲儿可听,但这种纯粹文人间的聚会也是自有其趣味的呢。”

她还是首次见到这般场景,新鲜感还没消去,方才的失望就被略略冲淡了些。

仝昊低声给她和顾澈说明,今晚是三大学社今冬的首次集体文会,所以与会人数相当多。

“三大学社?”

云若辰首次接触到文坛的事,随口追问仝昊那是什么。

原来这些进京赶考的举子们,不仅仅是以各自籍贯来互相结交,还又因为种种缘故分成了一个个的小团体,名为“学社”。这些学社结构都很松散,大多是以切磋文章为主体结社的。小的学社才几个人,大的学社则有几百人,这也是考生们特有的风气。

很多学社在一届春闱考完后就散了,不过如果其中有特别出色的人物,也有可能继续聚会下去。

然而今年的举子们里,似乎出了好些个极为出众的才子,所以早早地就集成了几大学社。

一个是由京城国子监的考生们自发结成的“太学社”,一个是由江南士子结成的“七子社”,最后一个则是来自东南的“琼华社”。

“七子社?琼华社?”

云若辰差点失笑出声。前者听起来有些自命清高,一听就像是几个很自恋的所谓才子组成的学社,后面的嘛,又俗气得可以,就差没写成“荣华富贵”了。

相对来说,后者好像可爱一点哦?起码直接嘛。

本来就是,这些读书人辛辛苦苦寒窗十年,不都为了将来飞黄腾达吗?

顾澈根本什么都没听进去,完全像根老木头那样杵在座位上。好无聊好无聊,难为小郡主还这么有兴致拉着老师问这问那……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常士扬也加入解说。“刚才我与老友们聊了聊,他们都说楚青波的文章写得又更好了,看来他今年蟾宫折桂大有希望呢。”

“楚青波?他不错。”仝昊点点头,说:“琼华社里,也就他的文章最像样了。能被推举为会首,倒不全是因为他的家世啊……”

“其实说起家世,呵呵……”常士扬摇了摇头,看没人注意这边,压低了点声音说:“近来有不少人说,楚青波的身世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

仝昊扬起眉毛,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这个嘛,咱们回去再说。”

常士扬很谨慎,不愿在公共场所议论别人太多。

云若辰却被他们的半截谈话给勾住了,哪有这样说八卦的?说一半不说另一半,让她这种好奇心特别旺盛的八卦人士怎么办啊!

“……楚青波,到底是谁?”

不好直接问别人隐私,先搞清楚这是谁总可以吧?

仝昊笑道:“江南一枝梅,东南楚青波。这可是两位目前风头最盛的风流人物呢……”

所谓江南一枝梅,指的是江南学社“七子社”会首吴祖笙,他以一首《一枝梅》词在江南文坛迅速崛起,文章也写得极为华丽。这次考试,他是江南解元,大家都认为他是夺魁大热门。

“至于楚青波……”仝昊顿了顿,说:“他是东南漕运总督楚平安的独子,今年才十八岁。”

“咦?”

云若辰诧异地小声说道:“官二代呀?”

听这人名字挺风雅的,她还以为是什么书香世家的公子,原来是漕运总督的儿子?那可真是东南第一衙内了!

她这些日子跟着常、仝读书,可不是白度的,她可是一有机会就向他们请教朝堂上的事情。别的不说,起码她已经差不多把庆朝的官吏等级与各地官署职责之类的基础问题记了个七七八八。

这就是她非要让皇帝给她找学士当老师的原因了。跟着女官们,能学到这些书本上根本不教的东西吗?偏偏这些东西,却是一个王朝统治的根本。

“楚青波的名气,并不是全是仰仗着他的家世……”仝昊刚说了一半,常士扬打断他说:“哦,那不是楚青波吗?他怎么也才来?”

“咦,他身边那位是?”

云若辰顺着两位先生的眼神往楼梯口望去,远远的就看见了一角白袍。

这楼里穿白的男子其实是极多的,但那角白袍,不知怎的却让她一眼望去就觉得格外的白,白得让周围的人都灰暗了三分。

啊,是赵玄!

她讶然地看着许久不见的宋国公世子赵玄从楼下拾级而上,翩然出尘的身姿在一众士子间尤为惹眼。可他身边的那人……

那个青袍玉带的年轻人,竟长着一张比赵玄更俊秀,美到可以用“妖孽”来形容的面孔!

“看,那就是楚青波。”

仝昊的笑声在她耳畔低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