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辰也很想听聂深的话在家中静养,奈何她还有大把的收尾工作,真没法安安心心窝在床上吃病号饭。
初四,靖王依然留宿宫中,她却自己再去了趟顾阁老家。
出门前她向黄侧妃随便编了个谎,含含糊糊地说是父王交代的,黄侧妃虽然半信半疑,却还是答应让她出来。
“这种连出个门都不自由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云若辰有些烦躁,上了车便闷闷的不说话。银翘和连枝不知她心烦,只当小郡主又犯了弱症身子不适,担心不已。
“郡主,可是觉得有些晕了?含片薄荷吧?”连枝从车壁的暗匣里取出专治晕车的薄荷片,云若辰随手拈了一片含在嘴里,清凉的感觉顿时直冲心肺。
其实云若辰不多时也就气平了,她明白自己这只是迁怒。
她怨恨自己变成了一个八岁女童,无法开口对聂深说出她真实的心情。但……她若非这个身份,又怎会认识聂深?
不能怨,不能恨,只能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
在驰往顾府的马车上,车厢微颠,熏炉暖暖,空气中弥散着清苦的薄荷香,云若辰的心忽然刹那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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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那个小郡主来了?”
后院书斋里,顾澈正对着书本昏昏欲睡。对面的周老夫子据说是位饱学宿儒,连他祖父顾阁老都很尊敬这老夫子的学问,专门请了来教顾澈的。
可惜顾澈完全不喜欢读书,每次上课总觉得有蚂蚁在身上爬,难受得要命。那些之乎者也的东西一点也进不了他的脑子,只能在他耳边造成嗡嗡嗡嗡的鸣响。
但顾澈也不是那种顽劣到底的性子,对长辈最基本的尊重还是有的。既然祖父非要他来读书,他只好硬着头皮读下去。周老夫子教得再无趣,他也没起什么捉弄的心思——顾澈同学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大人了,十二岁了耶!在边关十二岁已经可以上阵打仗了!
周老夫子对于自己这个新弟子也是万般无奈。要说他是笨吧,言谈对答思路都很清晰;要说他愚顽吧,可他听课的态度又很正常,让读就读让写就写……
就是,让人有种“白教了”的无力感!
几个月了,连《三字经》都背不全,写的字像鸡爪子,这……这居然是文坛领袖顾阁老的亲孙子,说出去都没人信啊。
周老夫子感到很羞愧,屡次向顾阁老请辞,都被顾阁老挽留下来。顾阁老几乎都没握着老夫子的手哭出来了:“老哥啊……”
千言万语汇作顾阁老一个痛心疾首的眼神。周老夫子只好勉为其难地留下来了……前提是他自己的孙子还要靠着顾阁老推荐到太学去读书,不然顾阁老再恳求他也不会留下的。
教顾澈读书,实在很容易让人怀疑人生……
周老夫子渐渐也对顾澈死了心,只是按部就班地教着,根本不指望他能听懂了。对于顾澈上课经常听着听着就睡着,或者不停扭屁股的小动作,他老人家也很淡定地无视了。
子曰过,有教无类……子还曾经曰过,眼不见为净……
所以在看见顾澈的小厮石头儿跑进来跟顾澈咬耳朵,周老夫子也当做没看见。
只见顾澈听石头儿说了两句话,立刻两眼放光一蹦三丈高。周老夫子终于皱起了眉头,很直白地表现了自己的不满。
“夫子,我……我要出恭!”
顾澈吐了吐舌头,呵呵笑着要领出恭牌。
周老夫子泄气地挥挥手,也不问他到底是不是真要出恭——估计是假的,这一早上他已经领了三次出恭牌了,连着这次就是四次——就那么把他放走了。
顾澈马上丢下书本一溜烟地跑出了书斋。
“她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阵子了。小的原也不知道,是恰好在二门外遇上了马夫阿福,他说起来着……”
石头原来的名字很文雅,很有顾府气质,叫研墨。但当他来到顾澈身边当差的第一天,顾澈听到他的名字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让他把名字写出来,两个字里顾澈只认得出那个“石”字旁。
“以后你就叫石头儿吧!”顾公子很果断地给自己的新小厮改了名字,这让一心想成为京城著名书童的研墨不开心了好几天……当然他后来发现自己的不开心是没有必要的。
因为公子爷确实很好伺候啊!
根据他和城内其他豪门小厮的经验交流看来,像他们家公子这种不挑吃穿更不随意使唤小厮的主子,简直已经绝种了。公子洗漱、穿衣、吃饭都是自个一手包办,屋里的丫鬟小厮除了替他打扫个卫生外,就没什么可做的。
虽然公子是暴力了点没错啦……
所以当公子向他交代说,时刻留意靖王府的华容郡主有没有到家里来做客,石头便把这当成重要任务来执行。
顾澈脚步快,走了一小段路就把石头甩在了后头。想到那个有趣的小姑娘又来了家里,他就觉得很高兴。
他整天被关在家里读书,实在是很闷的。回忆起上次与云若辰想见时的情景,顾澈就觉得,这小郡主应该是个能和他说到一块去的玩伴。
她上回走了以后,他向人打听才知道小郡主才八九岁,这使得顾澈惊讶了好一阵子。她是长得很娇小没错啦,但……有这么小吗?
感觉她和自个说话的时候,很老成啊。
“哎!小郡主!”
顾澈刚拐过一个月洞门走到前院,远远就看见了云若辰。他忙扬声将她叫住,脚下赶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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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若辰正从顾家会客的偏厅里出来,脑子里还在回想着方才与顾阁老的对话。
这个补丁,今天是非打不可的。只要顾阁老这边不露馅,不去找靖王对质,靖王就不会知道自己“假传消息”,顾阁老也不会知道那些情报原本并非出自靖王之手。
她只能尽量保护自己不要暴露,虽然危险依然存在。比如除夕那天眼看着她在背后给靖王发指令的张元。那边,她也得找时间去解决下。
“唉……”
她轻轻呵出一口白气,无奈地摇摇头。希望自己刚才胡诌的那些借口,能够把顾阁老糊弄过去,让他老人家再也别找靖王谈这件事就好。如今看来,效果还是有的。
靖王那边,倒是好应付得多。
天冷路滑,她不肯让顾阁老这老人家还抛出来送她,带着银翘在两名顾府家仆的引领下正想离开。没曾想却忽然被人拦下了。
“小郡主!”
嗯?
云若辰讶然朝对方看去,发现是上次那个玩鹰的少年顾澈,情不自禁露出一丝微笑。
这男孩子,倒是时时都精神充沛,走路轻盈得像在弹跳,浑身都是活力。
“你好啊,阿澈。”
云若辰大方地和他打起了招呼。银翘却很紧张,下意识从后方走到云若辰身边,像是随时要挡在云若辰身前似的。
没办法,上回这顾家公子做的事太过吓人,银翘在心目中已经将他列为了头脑危险人物。
“嘿嘿,你好。”顾澈站在云若辰跟前,反而有点不知该说什么。
他很想念她。可即使像他这种粗线条的男孩子,也知道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你在上学?”
云若辰眼尖地看见了他襟口上的墨痕。顾澈顺着云若辰的视线低头一看,怪不好意思的,笑道:“对,我刚才在听老夫子讲经。哎呀,听不懂。”
“唉,我真羡慕你。”云若辰叹口气,说:“我也想听夫子讲课。可惜家里大人忙,我也不好拿这些去麻烦他们,女夫子可不好找……”
云若辰这话可不是敷衍。她是真心想好好读书,不说精通经史,起码把古文底子打好,能够把母亲留下的古籍深入研究一番。
但她如今连在屋里安静休养的功夫都没有,读书?太奢侈了。
顾澈竟说:“那你可以到我家来读书啊!周老夫子只教我一个,再加你来读也行……”
他话说到一半,只见云若辰摇头微笑,也知道自己说话傻气。唉唉,他只是想多个玩伴而已嘛。好吧好吧,夫子说过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貌似男女学生是不能在一块儿读书。真遗憾。
“哎哎,我说……”
顾澈忽然想到一件好玩的事情,左右顾盼了两眼,压低声音对云若辰说:“你叫你家丫鬟走开下,我有个好主意。”
他又想搞什么花样了?
云若辰也没在意,挥手让银翘退开。银翘刚想反驳,被小主人射来的冷淡目光一扫,顿时只得闭嘴走开。
小郡主最不喜欢下人干涉她的行动,自己还是别触她的逆鳞吧。
“你想不想去逛元宵灯市?”
等方圆两丈内只剩下他们二人,顾澈强压着兴奋之情低声问道。
元宵灯市?
云若辰的双眼燃起微微的亮光。
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