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朔风呼呼地拍打着门窗,庭中枯树不住摇晃发出沙沙的响声。纵使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云若辰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屋外的寒意。
她翻身换了个姿势,还是无法安然入睡,脑中始终回旋着方才与靖王的谈话。
“幸好父王今儿一整天是出城上香去了,没掺和到这些麻烦事里……”
要不然的话,靖王的立场也挺尴尬的。
他身为亲王,宗室们若要拉他出头,他该怎么表态?支持朝廷,那就得罪了亲戚们;支持宗室,那就得罪了皇帝。两边都不支持,那就是懦弱没主见靠不住,谁还选你当太子!
偏偏也就那么巧,靖王一早就到城外沉香寺听佛事去了。云若辰知道父王是倾心佛法的,这和他务虚冲淡的性格很相似,但也因为并不怎么讨皇帝喜欢……皇帝喜欢的是道教啊。
信仰都不同,怎么相亲相爱?
与靖王相反的是,诚王这回倒霉透了。
谁让他摊上了个礼部尚书的老师呢?宗室勋贵们把礼部围得水泄不通的,堵在大门口把礼部的人从头骂到脚,说他们毁坏祖制虐待宗室等等等等。诚王和礼部关系深,这回也被牵扯进去了,好些宗室因此很不待见他。
人倒霉的时候就是喝水都会塞牙啊。对于诚王目前的窘境,云若辰表示喜闻乐见,喜大普奔,呃……总之很开心。
“嗯?”
她刚有点儿睡意,忽然心头一动,缓缓坐起身来。
有人进来了,但不是聂深。
啊,是他……
云若辰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不由得有些惊喜。
她披衣坐起,刚刚撩开拔步床的帘子,便看见一个少年的身影在黑暗中慢慢凸显出来。
“慎言。”
云若辰轻柔的呼唤传入少年耳中,引得他平稳的呼吸霎时微乱。
“郡主。”
他擦亮火折子,随手点燃了小几上的烛台。
烛火渐渐亮起。
啊……这是慎言吗?变化真大!
“慎言,你比我高好多了呢……这几个月长了几寸?”
云若辰微笑打量着眼前明显长大了许多的少年,双手在他们之间虚比了一下。
“两寸吧?”
叶慎言似乎也变得沉稳多了,没有再像原来那样,只要她稍微靠近一点或是和他多说两句话就发起窘来。
“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云若辰打趣了一句,低声招呼叶慎言在小几边坐下,也去薰炉里给他端了杯茶来。
“你一个人来?外头冷不冷?”
云若辰发现他肩上还积着些细细的雪花,在温暖的室内逐渐融化成水痕。叶慎言的发梢也湿湿的,有些乱,脸上蹭了块小灰,并不像聂深那样每次都能好整以暇地在她眼前出现。
然而云若辰对聂深和叶慎言自然是不同的。
“快趁热喝口茶暖暖身子呀,愣着做什么。”云若辰催促着,眼里含着笑,几乎是带着些母性的呵护了。
叶慎言闻言忙咕噜咕噜灌了两口热茶,又忙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袋,说是叶枞让他连夜送来的东西。
他说聂深有事去了外地,临走前交代叶枞帮留意云若辰需要的某些情报。今天叶枞把他叫过去,说情况比较紧,等不及聂深回来了,让他自己过来送情报。
“反正你也去过一趟靖王府。”
叶枞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戴面具的那半边脸上的表情,比面具还冰冷几分。叶慎言很明白师父的意思是——连这么点小任务你也完成不了就可以去死了。
“你师父倒是信得过你,让你一个小孩子大半夜跑来跑去。辛苦你了。”
云若辰无奈地一笑。
叶慎言还不到十岁呢,才到听雨楼几个月,叶枞就敢给他派任务了。也不怕叶慎言被王府的护院发现,或是他进不了这屋子?
“我不是小孩子了!”
听云若辰这么说,叶慎言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儿一样蹦了起来。云若辰先是愕然,旋而“噗嗤”轻笑起来,又掩口道:“好好好,我说错了,慎言你不是小孩子,你是男子汉。”
呵呵,真是够孩子气的。
叶慎言突然沮丧起来,挠了挠头低声说:“我走了。”
他心情真的很差啊!
来之前跟自己说了多少遍,上次满脸鼻涕让郡主笑话,这回他一定要好好表现,别再出丑了。
他可是立誓要做大事的呢,要像叶枞师父和白夜师父那么厉害,要帮郡主把病治好,要……总而言之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浑浑噩噩了。这几个月来,他那么努力地练功,连严厉的叶枞师父都夸过他,可是……
可是为什么一到了小郡主面前,他还是只有丢人的份呐。
“呀,慎言你等等。”
云若辰转身到多宝格上取下一个匣子,将里头的点心拿出来用软纸包好。她又打开多宝格下的小屉,拿出一个包得四四方方的小纸包。
“这是四季斋的麻糖酥,你拿去吃。还有……这是茶叶,你替我转交给聂管事,好不好?”
“哦。”
叶慎言颓废的情绪似乎被她的小礼物安抚了,乖乖接过两个纸包贴身收好,才再次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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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叶慎言的身影在窗外消失,云若辰面上的笑容才渐渐淡下来。她关紧窗户,回到小几边开始挑亮烛火读叶慎言送来的情报。
牛皮袋里只有薄薄的几张纸,但里头所提及的内容条条都触目惊心。
“想不到天命教的势力已经渗透到这种程度了……”
她捏着纸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突然实行的削减宗俸。
突然爆发的宗室闹事。
已逐渐浮出水面的天命教,与他们所支持的舒王的挣扎……
“我真能凭自己的能力来解决这些事吗……”
云若辰苦笑起来。她从来都很自信,但从来都不自大。
对方似乎已铺下天罗地网,她该如何破解这场迷局?
聂深,你又去了哪里?
“不知何时,你才能喝到我送你的茶呢?”
她想起那包被她花尽心思向父王讨来的雪龙云团。只因为那夜聂深说了“好喝”,她就心心念念想着要让他再喝上这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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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若辰所没有想到的是,此时在她积满白雪的屋顶上,还坐着一个不舍得离去的懵懂少年。
雪越下越大,少年的半身都堆满了雪花,他却依然没有走。
叶慎言将一小块麻糖酥异常珍惜地放进嘴里小心的咀嚼着,感受那浓郁的甜味充溢着他整个口腔,好像一直甜到了心里去。
“好甜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