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夜里,差不多的时间,聂深将叶慎言带到了云若辰面前。
他每次过来都会先给睡在云若辰外屋炕上值夜的丫鬟点昏睡穴,倒是不虞被人发现。
“慎言,好久不见。”
云若辰有些讶然地打量着叶慎言,想不到才一两个月的时间,这小男孩身上竟有了如此大的变化。
虽然他的相貌五官清秀依旧,瘦弱的小身板却变得结实起来,身材也似乎高了一点。
云若辰原先是比他要高些的,女孩子嘛,总比同龄的小男孩要高得快。不过她特意站到叶慎言身边和他比了比身高,却发现这孩子已经与自己一般高矮了。
叶慎言被她这有些亲昵的动作惹红了耳根,讷讷地说:“郡、郡主。”
他胆子一向很大,但到了她面前却总是胆怯,说话都不那么利索了。
云若辰微微一笑:“看来你最近过得很好呢。那我就放心了。”
她就知道将叶慎言交付给聂深是再正确不过的。
“慎言现在跟着叶枞。”
聂深淡淡说了句,云若辰立刻想起那夜在温泉边见到的、戴着半边银质面具形如鬼魅的冷面男子,还有他那根灵蛇般的长鞭。
她不由得同情地看了眼叶慎言,想来跳脱活泼的叶慎言肯定被叶枞的冷气冻坏了吧。
同样是姓叶,性格差异还真大……
时间紧迫,云若辰没有再与他们闲话。如果不能在这几天将体内的邪气驱散出去,她本来就脆弱无比的经脉就面临着断裂的危险。
云若辰点燃了一支檀香。
袅袅的青烟从兽头香炉中升起。幽远的香氛使人的情绪逐渐舒缓下来,原本带着些紧张的叶慎言也不知不觉慢慢放松了许多。
她要以聂深的真气为桥梁,沟通她与叶慎言的经脉,用叶慎言的阳气冲刷她经脉中的邪气。
说起来似乎不难,但且不说要将真气在三人体内进行交换何等麻烦,在换气前她还得先把自己的经脉小小改造下。
聂深坐在两人中间,左手抵着叶慎言的左掌,右手边则是云若辰。
“聂管事,请运气。”
云若辰与聂深事先沟通过。聂深忙凝息提气,让真气缓缓在肺腑间运转。
人体有十二条主经脉,十二主经紧密相连,构成一个精密的大网并最终通向丹田,形成气息的大循环。
而在十二经脉外,还衍生了无数条细小的支脉。
要修复经脉,必须从丹田开始。
云若辰掐捏着手诀,咬紧银牙,感受聂深将一股温暖的气息传入她的丹田气海。
这是叶慎言纯粹的正阳之气,瞬间就让她寒冷的经脉变得暖和了许多。
“呼……”
随着这股暖气在她丹田内游走,云若辰苍白的脸色正在缓慢地变得红润,额角甚至渗出了几滴汗珠。
而另一边的叶慎言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他差点就冷得打了个喷嚏,好容易才忍住了,因为聂深警告过他——如果你在运气过程中有什么异动,真气走了岔子,轻则全身瘫痪,重则立刻倒毙。
聂深背上湿了一大片,整个人像风箱似的“呼呼”喘着气,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快撑不住了。
郡主从哪里学来的这种换气法子,倒像是道家的修炼法门……难道,也是她母亲留下的那些古籍里有记载的么?就算如此,能够光凭书本就融会贯通,也很了不起了。
转眼间,一个时辰就过去了。云若辰感应到自己被邪气伤害的经脉似乎恢复了常态,忙将那股窝在丹田中的暖气放出,让它开始在体内慢慢舒张。
这时候她就像泡在温泉中一样,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比晒太阳还舒服。
叶慎言冷得很不雅地流下了两管鼻涕……偏他又不敢吸,只能任由清溜溜的鼻涕流了半边脸,狼狈得都想哭了。
郡主啊,楼主啊,您二位每次都把小的折腾得够呛!上次要人家的血来画符,这次又搞什么换气,求放过好吗?
虽然心里嘀嘀咕咕,叶慎言可从没想过要逃跑,离开这些“大人物”的控制。其实他真的要走,云若辰也不会为难他。
叶慎言精得很,他很清楚自己一个小孩子,跑出去还不是做乞丐?一辈子浑浑噩噩,也许活不到成年就冻死在一场严酷的大雪里。他从小在乞丐堆里长大,在他眼前死去的乞丐和灾民多得他都要麻木了。
可是在云若辰与聂深他们的身边,他能够学到很多本事。终有一天……哼哼,等他像叶枞师父那么厉害,他可不会再受任何人控制!
到时候海阔天空,任他翱翔,哈哈哈……真是美好的情景……
“……慎言,你把脸擦擦好不好?”
呃?
叶慎言回过神来,发现云若辰站在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她手上还拿着块手帕。
啊!糗大了!
他们已经搞定了吗?完了他现在下半张脸都是鼻涕啊,好丢人……呜呜呜……
悲催少年叶慎言没敢去接云若辰那方香喷喷的帕子,自己默默背过身抬起袖子抹了抹脸。哼,小爷就是个乞丐命……
“郡主,你感觉如何?”
聂深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脖子上也是青筋绽出,似乎耗费了大量的内力。
云若辰瞥了眼他那张遮盖了真实面容的****,平和的脸色与涨红的脖子形成微妙的反差。
那身湿透的袍子透出他精壮的肌肉线条,她恍惚想起唯一一次见到他真面目时的情景。
无边月色,绝世风华。
“嗯,好多了。邪气应该都驱散了。”云若辰展开内视之术,欣慰地发现自己基本复元,心情顿时好多了。“慎言,多得你!”
“哦……”
叶慎言还没有从“被美少女主人看到自己满脸鼻涕发呆傻笑”的羞愧中回神,红着脸低头轻轻应了声,脑袋快埋进胸口了。
云若辰抿嘴一笑,她大概也能猜到叶慎言的心情。其实……还蛮有趣的呢,慎言这个孩子!
“慎言,练功很辛苦吧?”
“嗯。”
叶慎言点点头,还是不肯抬起脸。估计直到下一次见面前,他是不会用正脸面对她了,这家伙!
“你要多努力哦。”
云若辰灿然笑道:“我还等着你变得更厉害来救我呢。”
“因为……你是我的药啊。很重要的药哦。”
呃,什么意思?
叶慎言迷迷糊糊地被聂深带离了靖王府,一路上还在不停想着小郡主那句话。
他是她的药?
是说像今天这样,她受了伤,可以借他的元气来治疗吗?
有生以来第一次,叶慎言感觉到自己是“被人需要”的。
他美丽而聪慧的小主人,天生有一种弱症,要输入他的元气才能缓解。这让叶慎言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心口卜卜地跳,脑子顿时有些乱。
她需要他。需要他变强,来帮助她……
叶枞惊奇地发现,叶慎言自从跟聂深离开了一次后,练功变得好刻苦。以前总是苦着脸推三阻四不肯练,或者在他背后搞些小动作偷懒。
现在却像变了个人似的,要他练多久,他就咬牙坚持多久,让严厉的叶枞都找不到什么惩罚他的机会了……唔,叶枞的惩罚很简单,就是抽鞭子。
是什么让这小懒虫变了性子?费解。
不过叶枞心里还是满意的。像叶慎言这种骨骼清奇天资过人的好种子难找啊,整个听雨楼里的小徒弟们都不如他天分高。虽说他练功晚了点,错过了五六岁的黄金时期,只要照目前这个刻苦劲儿练下去,将来成就肯定不在他和白夜之下。
在叶慎言挥汗如雨地苦练的时候,云若辰的身体终于完全恢复了健康。
靖王府上上下下都很高兴,包括曾嬷嬷在内,大家都露出了笑脸。云若辰也很开心,因为她终于可以开始好好向亲爱的舒王叔还击了。
想阴我?对不起,那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
聂深在她再次在窗口挂出小香囊后的当晚到来。
“聂管事,请陪我去做一件事。”
幽幽烛光下,云若辰微笑的侧脸却让聂深感到了一股寒意。
“郡主,你打算……”
“请带我去一趟舒王府。”
她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抽屉捧出一个小匣子。
匣子里装着三枝剔透的玉钗,都是宫造的款式,虽说不算珍贵,也还是很漂亮。
“真可惜……”云若辰叹了口气:“为了我那位亲爱的舒王叔,只能牺牲这三枝玉钗了。”
她是真的很心痛啊。
要不是摆阵需要玉器,她何必还要把这么好的首饰给折进去。幸好最近靖王府地位高涨,送礼的人不少,她梳妆匣里多了一堆新首饰,不然想找几样好玉器来设阵还挺困难咧。
“走吧。”
她合上匣子,走到聂深面前。
聂深犹豫片刻,低声说句“冒犯了”,伸臂将她打横揽入怀中。
他带着她穿窗而出,无声无息地从靖王府的屋顶上跳跃着,前往舒王府的方向。
云若辰闭上眼,将脸埋进聂深的怀里。
这不是他第一次抱她。但这次,她却放空了心情,静静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让自己被他淡淡的男性气息环绕,什么都不去想。
她什么都不能多想,这个男子,注定不会属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