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辰含笑看着钦天监的官员们赶来将黑石头围住,心里却在叹息,自己这一着伏棋还是露头太早了。
这块石头当然是她的杰作。早在京郊别院的时候,她就让聂深寻来这块山里的黑石,然后由她和聂深在望星楼上用朱砂和萤石粉搞了一个通宵,还磨碎了母亲留下的一颗夜明珠掺和在萤石粉里增强效果——不然哪能让张元等人在晚上发现呢?
云若辰上一世从小跟着师父在江湖上游历,那些世俗相师造假骗人的手段不知见了多少,由她出手来弄块假的“奇石”并不困难。而石头上的蝌蚪文,是由聂深用真力贯于指尖生生画出来的,毫无斧凿痕迹,更加不会被钦天监的人识破。
她故意制造这块黑石头,还私下悄悄将它丢在黄侧妃原先住的院子废墟里,自然是有大用处的。
本来她算得很好,过几天工部的人就要完成正殿的修建,开始重建内院了。到那时候,工部的人自然而然发现这块“奇石”,比她现在主动站出来说要好得多。
如果诚王今天没来这一招“献祥瑞”,她才不会这么被动呢。但若是不赶紧把诚王的气焰打下去,事态可不知会往什么方向发展。
一个独断专行又极度迷信的老皇帝是非常可怕的定时炸弹,万一他真的脑抽了当场就把诚王扶上太子之位,她和老爹也别挣扎了,回家互相掐死对方吧,,说不定她运气好还能再穿一次呢……
“怎样?”
元启帝目光炽烈地瞪着现场“鉴定奇石”的钦天监官员们,皱纹横生的老脸上散发着异样的光芒。
在这一刻,人们似乎都遗忘了诚王和他刚刚献上的白鹿,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块刻了奇异符号的黑石头上。
钦天监的同志们表示压力很大。钦天监其实也就是国家天文台,平时是管观察气象,发布点天气预报占卜下吉凶啥的,这种鉴定工作不是他们的本行啊。
钦天监监正忙得一脑门白毛汗,最后也说不出这石头是否存在伪造痕迹,上头的符号更是辨认不出内容。
元启帝有些失望。不过既然看不出造假痕迹,也很有可能是真的啊。
云若辰很明白元启帝的心里在想什么,所以她才敢大着胆子在时机不成熟的时候把这块石头跑出来——老皇帝实在太需要这朵上天发给他的小红花了。
比起诚王献上的、彰显皇帝贤明的“上瑞”,这重量级的罕见“大瑞”自然更能打动老皇帝的心。
她又上前对元启帝说:“皇爷爷,这是天上来的东西,不如找天师来看看?”
“天师?”
元启帝愣了下,旋即喜上眉梢:“好,辰儿你说得对!快,传骆天师到御花园来!”后面这话却是对太监张元说的。
在大庆朝,被尊称为“天师”的道士不少,但大家默认的“天师”却只有一位——那就是在元启帝身边服侍了二十多年、始终荣宠有加的老天师,骆天行!
这位骆天师神秘莫测,多年来隐居宫中,轻易不出来见人。
但谁都知道他在老皇帝心目中的分量,诚王就挖空了心思想和他打好关系。可骆天师能常伴君侧恩宠不衰,怎么可能犯下轻易表明立场这种低级错误?所以诚王一听要请骆天师出来,心里也并没有太过高兴。
靖王也不是完全纯洁的小白兔,过去也曾经试图和骆天师亲近些,同样不得其法。兄弟二人这回心情倒是相似了,都忐忑不安地期望着骆天师能“大显神通”——当然,他们期望的结果是完全相反的!
骆天师来得很快。
云若辰藏了半个身子站在父亲身后,偷眼打量着这位仙风道骨的“天师”,嘴角含着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讥笑。
这位骆天师穿着八成新的道袍,须发皆白,却是红光满面,很有些鹤发童颜的得道高人范儿。
可惜云若辰从他身上几乎感受不到太多的玄气。估计这骆天师在修炼静功上还是下过功夫的,养生很有一套,奉承、忽悠皇帝更有一套。她好像还听说过,骆天师精擅丹道,能炼出仙丹让皇上服了以后“神功大增”,这个日后她倒是要好好观察观察。
不过就目前看来,她暂时可以放心了。这种实际道行远在她之下的江湖术士——就算混进了皇宫,骆天行其实本质上也就是个江湖术士——绝难拆穿她精心炮制的这个“祥瑞”。
何况,他应该是最清楚皇帝“修道之心”有多强烈的人。有了这个前提……他会冒着让皇帝不爽的风险,直截了当地说“这根本不是个祥瑞”吗?
云若辰不担心骆天师坏她的事,否则她也不必提议让他过来了。
但是,她的算计可不止于此……
“天师,你可认得这些文字?”
元启帝看起来对骆天师还挺客气,而骆天师则摆足了神仙款,对皇帝态度竟是淡淡的。偏偏皇帝还就是吃他这一套。
他绕着那块石头转了半天,也不说话,偶尔点点头、又摇摇头,面上表情愈发神秘莫测。
云若辰看得好笑,这种江湖手法骗别人还行,拿来骗她这奇门里的大行家,就太小儿科了。若她估算得不错,他肯定不会直接给出判断的,还得装神弄鬼一番。
果然骆天行绕着石头转了好久后,才说他眼力不够,必须作法跟神仙沟通后才能知道这石头是真是假,上头写的又是啥。
诚王马上说,既然如此,那就请天师找一天好日子再作法吧。
他的小心思,云若辰怎会不知?无非是想把这事先拖下来,然后暗中找人把这块石头弄碎了还是什么的,总之就是要搞破坏。
她能让他如愿以偿吗?当然不可能。
“天师爷爷,今儿是中秋月圆之夜,还有别的日子比今儿更好吗?”云若辰一面说着,一面暗中扯了扯父亲的衣袖。
凡做道场法事活动,开坛必须选择吉日,避丙寅、丁卯、丙申、丁酉、戊戌、戊辰及受死龙虎凶败日。云若辰熟知择日忌讳,不用算都知道今晚是吉日。
靖王忙也接过话说,他深信府里这块奇石上有上天降下的神谕,而且上天选择今天这种好日子让元启帝看见神谕肯定大有深意,云云。
话都是人说出来的,怎么说都有理,只看皇帝怎么想了。
而皇帝明显是个急性子,如果今晚确定不了这块石头的真假,他绝对睡不着。
“天师,你看……”
当元启帝犹豫着征询骆天师意见的时候,谁都知道今晚这场法事是势在必行了。
诚王死死瞪着云若辰,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恨不得从眼里发毒箭弄死云若辰这个讨厌的死丫头。
老四家这个小女儿,从来都是讷讷的不说话,连出门交际都少得可怜。谁知她是蔫儿坏,全把劲儿攒到今天了是吧?他回头想想,事情闹到这一步,几乎都是这女孩子在推波助澜。
就算是有人教的,她也机灵得太过头了。
等他熬过这一关,决不能再容这死丫头活在世上!
云若辰感应到诚王充满毒气的眼神,心里苦笑几声。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出头,不想受人瞩目。
她从进京起第一天就立定心意要韬光养晦,但事情就是要这样逼上身来,难道让她坐以待毙吗?
对不起,她可以低调,但不能等死。
虽说骆天师也同意马上做法,但筹备起来也够麻烦的。御花园里聚集的皇亲国戚们都被请到了席位上坐着,老皇帝也被张元扶回了首座上歇息,中间空出好大一块空地让小太监们临时搭建法台。又有人忙着将那块黑石头上的弯曲文字用黄表纸拓印下来。
待等法台搭好、焚香三遍,骆天师才再次出现。他换上了一袭崭新华丽的道袍,却是赤着脚登上法台,一手持三清剑一手拿拓文,法态庄严。
那块黑石头就被搁在香案上,月色下散发着莹莹光华,怎么看怎么真。
骆天师步罡踏斗,口中念念有词,将手里的拓文点燃烧化成灰,随后便捏着手诀在法台上舞起剑来。
此时云若辰立在靖王背后,离法台约有三丈远。她深吸一口气,将舒王送的螭龙玉佩捏在手心,脚下暗踏奇门步法,另一手捏着金莲诀。
事到如今,只能赌一赌了。
师父,保佑我能借到这法器里的阴阳生气吧!
那边骆天行越跳越快,边舞剑边烧灵符,大叫一声将乩笔丢到沙盘上,随后以剑尖指着乩笔在沙盘上飞舞!
“来了!”
元启帝手心捏汗,情不自禁地伸长了脖子去看乩笔在沙盘上画出的文字。
这一套流程他很熟悉,知道接下来就是揭晓扶乩结果的时刻。但他并没有注意到,骆天行面上竟透出了几分惊异的神色,额头也开始冒汗。
“怎、怎么会这样……”
骆天行所谓的“扶乩”其实是一整套江湖把戏,要写什么内容也是他早预定好的。他是准备写两句模棱两可的话忽悠过去,可现在他发现那乩笔根本不受自己控制了!
“天啊,我不会真的沟通了天地神灵吧?”
骆天行拼命将自己震惊的表情隐藏起来,根本没想到,在法台之下有另一个人在遥控这支乩笔。
“蓬!”
忽然间,沙盘上燃起一朵烈焰,差点将骆天行也震下法台!
“啊,神谕出现了!”
“快看,神谕写什么?”
头一次看见骆天师做法的宗亲们心潮澎湃,个个都恨不得扑到沙盘上去看那还在燃着火的几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