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花瓣枕

那时候的他和她,都已经过了激情浪漫的青葱岁月。是在一个户外野营的论坛里认识的,她第一次参加他们的行动,是到野外攀岩。没想到天公不作美,中途突然下起了雨。那面攀岩的山壁,因为下雨,显得异常陡峭,老是刚爬上去几米,马上就又滑了下来。他看着她滑下来几次,有些狼狈,便劝:“不如,等雨小一点再爬吧。”她却把头一昂,很坚定地回:不!就是那一刻吧,他看到她眼睛里倔强和坚持,竟是那样熟悉,而她瘦削的背影,又让他的心,突然地生出疼惜。后来又一起参加过几次野游,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话不多,只是出发前提醒她带齐必要的装备,路滑的地方伸手拉她一把,吃饭的时候,她会把自己的饭端到他的帐篷里和他一起吃。渐渐熟悉起来,无聊的时候给他打打电话,她有时候很活跃,从村上春树到西藏的佛经到油焖大虾,笑得花枝乱颤;有时候却很安静,握着话筒不说话,他在这头听得到她翻书的声音,走路的声音,喝水的声音,还有她轻微的叹息。他握着话筒,手臂酸麻,却不舍得放下。

那时候,他们的城市里正在上演《情人结》,他邀了她一起去看。电影的结尾,那对经历千山万水、已经不再年轻的恋人,在情人节那天相遇,男人说:“我一直担心你会放弃……”女人说:“不说,就是没有改变。”男人说:“永远不说,就是永远没有改变。”黑暗中,他侧过脸去,看到她的脸颊上,闪着莹莹的泪光。后来有一次打电话,他无意中说自己一直偏头痛,很长时间了,每次发作的时候,都想拿头往墙上撞。隔天,下班的时候,他突然看见她正在门口等他,双手抱着一只枕头。看见他的时候,她突然紧张得像个孩子,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里面是晒干的鲜花……以前一个朋友送的,每天枕着它睡,可减轻疼痛的……我一直,没机会用……”他接过,摸着里面柔软的花瓣,心突然一暖。那天晚上,他辗转难眠,把那个枕头抱在怀里,又放在头下,一会儿重又抱在怀里,她羞涩的笑容,一点点地缠绕了他的心。可是,缠绕了又怎样?他们都已经不再是可以无所顾忌的年龄,他已是有家的人,妻贤子乖;而她,亦有谈了五年的男朋友,婚期待定。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话题从阿尔卑斯山到艺术流派到天气心情,却独独不谈感情。其实那时候,他和妻子的感情已经很冷漠,可是他不说,她便也不问。而她那些细密辗转的心思,她不说,他也不问。半年后,她和男友分手,去深圳工作。他去送她,他默默地站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他和别人告别。最后,她朝他走过来,她的眼睛亮亮的,有淡淡的液体。她忽然伸出双臂,顽皮地偏偏头,笑道:“要走了,来,抱一个。”是很轻松的口气,可是她抱住他的时候却是紧紧的……一年后,他和妻子协议离婚。离婚后,他一个人生活,日子过得支离破碎。有一天,母亲来看他,顺便帮他拆洗被罩床单枕套。母亲拆开那只盛满了鲜花的小枕头时,笑他:“你往枕头里放纸条干吗?”他从电脑前转回头,母亲正从那一片桃花、槐花、木槿花中间拿起一张纸条,轻声读到:“不说,就是没有改变;永远不说,就是永远没有改变……这写的是什么啊?”他整个人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从母亲手中接过纸条,上面,正是她秀丽的笔迹。那一瞬间,他突然泪流满面,他想起来那句台词,这句话的后面是:我们结婚吧。